暮霭沉沉浮浮,雾眉山上寒凉彻骨,崇光殿里国师漠离冷如冰玉的脸上,一双星眸浩如烟海,清泉石上流般的嗓音敲击在年轻的琢玉侯心上,“吾前日夜观天象,紫薇帝星黯淡无光。随着手卜了一卦,中宫空虚,恐百年无所出,大靖气运岌岌可危。新帝在偏殿等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侯爷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被困了三个月的琢玉侯脸色苍白,泛红的眼尾,无尽的话语却难言内心的屈辱,死气沉沉的语气里再不复之前的桀骜,“只不过两情相悦罢了,何必弄的天怒人怨?大靖百年国祚国师倒是算得明白,说到底太平世只不过就是多我月昀一人而已……”
他摔了一下长长的道服衣袖,不再理会国师情绪莫辨的眸光,施施然走去了偏殿。九十天没见,老皇帝早已入了皇陵,他也想听听他会怎么安排,去留只得他一句话,恩怨便两宽了。
偏殿里因为皇帝的莅临,烛火通明,短短的三个月,隔着烛火相望的两人却恍如隔世。
面前的人倾世容颜依旧耀眼,可他犹豫的眼底满是晦涩,他不想让他自责,父皇早已毒入肺腑,即便没见到那晚的情景,也是时日无多。可他临死前的那句“你让为父情何以堪”却生生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
单薄的白色常服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像一根尖尖的刺,惹得琢玉侯的心针扎一样疼,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变了样儿,“漠炎,我冷……”
他感觉到漠炎心疼了,因为他飞扑过来抱紧了自己,他的胸腔在震动,耳边的呢喃是那样让人沉醉,“傻啊,下雨天你怎么穿这么薄?为什么不加衫啊?”
是啊,既然知道是下雨天,为什么不加衫呢?大雨夜里来找他那么急干嘛呢?他不想问的,可心底的期盼也不知怎么冒出了头,以至于每每梦回,他都在后悔,如果自己当时不问,那晚是不是就不会有他赐的那杯酒?
因为他冲口而出的话快了那么一点点,漠炎要压过来的唇定在了他眼底,“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吗?深夜至此,连天明都等不及,为的是什么?”
他看到他眼里的情意分秒褪去,恢复清明的话语像一记重锤砸在心底,“无期,如果有两条路给你选,你会选哪个?”
“哪两条?”
“第一,进我后宫,从此之后我不立后不纳妃,不要子嗣,除了这天下,我漠炎只要你一人,只是世上再没有琢玉侯。第二,天高海阔,我放你离开,自此笑傲江湖,你我再无瓜葛。”
国师刚刚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没有消散,这么快就让他面临选择?他听到自己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二!朝堂梦难圆,能当个游侠也不错。”
那个吻终究没有落下,他黯然失色松开了怀抱,亲自接过五福手里的托盘,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伪装得浑身轻松道:“这样也好,你喝了这杯忘尘酒,咱们从此一别两宽,再不复见。只盼望你这个天涯客莫要忘了深宫之中的断肠人。”
他真的以为是杯送行酒,所以一口饮下,淡月微云道:“天涯有穷时,相思无尽处。愿君来时路,尽皆得欢颜。”
跟着是腹疼如绞,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漠炎白色的衣襟,除了耀眼的红,他再也听不到任何生息……
天边曙光微露时,月昀朦胧中大汗淋漓惊醒,室内正中一个硕大的碳炉烧的正旺,他颦眉瞥了一眼,掩了一下敞开的衣衫,翻身坐了起来。
塌背上铺了厚厚的棉垫子,歪靠在上面倒是格外舒畅。“这个王意之,可真会享受,还没进入腊月呢,金丝碳就烧上了?”月昀懒懒伸了伸腰,嘟囔着。
至于刚刚那个重复了无数次与前世最后大相径庭的梦,又被他强行忽略了。
前世最后漠炎明明吻了他!
清冷的晨曦透过薄纱映照得皮肤起了一层凉意,他这才想起昨晚在自己家共餐之后,面对漠炎、林叙之还有亲爹月栖三方殷殷期盼的眼神,他逃也是的来到王意之这儿避难,幸亏穆若非给了他合适的借口。
王意之匆忙进来,一把拉开了窗帘道:“督主好眠,快快起身喝粥去,前厅您那两个跟班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很久了,手里还备着您出行的衣衫。真是的,到了我王家,还能短了你的衣食住行?连马车都早早候在了门口……”
月昀闲闲一个眼风,别住了王意之滔滔不绝的话头。他懒懒下了榻,就着王意之端过来的热水洗了脸,把巾帕仍在水盆里,才开口道:“大早上絮絮叨叨的,身为有钱人,你就不能尽量装得低调点?本督可是穷疯的人,小心眼红你们王家!”
王意之笑道:“我与督主一见如故,分什么彼此呢?您只要开口,除了一家老小,您尽可拿去。只要让我跟着您,喝西北风也是可以的。”
月昀抬脚出了门,这人的败家底线就是毫无下限,他早已领教。以貌取人的毛病死不悔改,亏得他风光霁月,从不打他家产的主意,不然早被人坑的骨头渣都没了。
月昀对王意之准备的丰盛早餐视若无睹,草草喝了碗粥,就叫进来许筝和小七两人。
许筝手里是帝王准备的御赐锦白蟒袍服,小七手里是林叙之特地为他定做的雪青色云纹天蚕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