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的功夫,芙蕖从厨房回来。
贾家平日里不如张家和杜家不扬,却也不负富贾之名,厨房里的食材一应俱全,几个灶上炖煮着各类肉汤,燕参翅肚也都是现成的。
不过芙蕖考虑到眼下的境况,宁知越不是姚珂,任何时候行住坐卧都得讲究一番,她留下来还有要事要办,恐怕不愿耽误太久,便自作主张备了一碗鸡汤面。
贾宅里的人都被聚在一起审问,宅子到处都是袁志用手下的兵士,进进出出,搬抬着大木箱子,毫不避讳地搜缴贾家的财物。
还真是让小人得志了。
不过芙蕖心里也清楚,他们此时也是俎上肉,哪有闲心在意这些。
撇开烦杂思绪,芙蕖加紧脚步往前厅去。
听到脚步声,宁知越放下手中已空的茶盏,扭头看过去,视线触及芙蕖后往一边偏了几寸,朝外面昏黄隔着的更暗处看去。
前厅内灯火通明,只宁知越一人扭身独坐在厅中,倚着案几一侧无聊摆弄手边的茶盏,低着头似在沉思。
听到脚步身,宁知越放下茶盏,转头看过来,见到芙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很快视线又随着摇摆的光影移开,往外头昏黑中看去。
庭外看守的兵士都被遣走了,空无一人,芙蕖不知她在看什么,只觉得她视线缥缈不定,神思有片刻飘远了。
她快步走上前,将托盘里的细白骨瓷碗盛着的鸡汤面在她面前布置妥当,一边觑着她放低声音道:“已近亥时了,他们的人这般多,去了也有些时候,现在还不见消息传来,贾娘子会不会真如虞郎君说的已经‘叛变’了,若如此咱们要如何寻人?”
宁知越没抬头,手中长箸拨弄着汤面上紧密挨着的油花,看不出一点焦急忧虑,“指望他们确是不行,陈小川是南漳县人,因陈家生意广布的缘故,崇川县必定没少来,贾娘子更不必说,就是本地人,不仅对崇川县熟,从前交情匪浅的故旧也总是有一两个的,帮忙藏两个人或是另择密道出城去也并非不可能。”
这种可能芙蕖也猜测过,也是为此心急,但见宁知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总觉得她有办法一定能找到这两人,又或者……她知道些什么。
“那娘子打算怎么办?”
“不急,陈家是商贾,陈小川耳濡目染能用的办法能求助的人多与商贾一道相关,即便已逃出城去,循着这一点去找人也不难发现踪迹。眼下阿绮姐姐就在南漳,接着她的人脉在城中探访一番,比外头那些人不是更放心?”
芙蕖了然,袁志用到底与她们阵营不同,若在城中寻到人,她们不亏,若寻不到,依照宁知越的办法也更稳妥。
正想着,厅外兵甲相交混着脚步声靠近,一个甲冑加身的兵士停在廊檐下,拱手躬身,恭敬道:“宁娘子,已找到暗道出口所在。”
芙蕖还处在茫然中,这兵士她有些印象,是那位史统领身边的一个小头目……
史统领的人查到了线索不去向自己的上官禀报,却来见宁知越?
她四下看了看,似乎在她重回前厅后,都没再见过那位史统领。
宁知越泰然自若地将人唤进来,“说吧,有什么发现。”
那兵士只往里走了两三步,仍旧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言行中显着有些生硬,“属……属下们找到暗道出口所在,也确如宁娘子与虞钦使推测的,陈小川与贾家娘子正是从暗道逃走了。”
暗道的出口狭小,又是设了台阶往上开的一个方寸小口,内里是一层石门,被人砸坏了开门的机括,已是一堆死物,不凿个三五天难以出去。
时间紧迫,得急需找人,他只好命人在先凿起来,又叫底下人寻来崇川县内城图,根据暗道走向确定出口大致在哪个方向。
之前找来的匠造师还有些本事,上上下下来回跑了几遍,费了一炷香总算确定暗道是向着城西某处位置去的。
有了大致的范围,再挨家挨户去搜查也只是时间问题。
说来也是运道不错,去往城西搜查的兄弟们才问了三五家,只问他们可曾见过贾源来过此处,就有人说“贾老爷没见过,但跟着他做事的鲁大爷从前就住在这一片”。
那百姓说的鲁大爷便是鲁胜,“这一片”则是城西的义正坊,乌庆生和鲁胜都是贾源信任且得力的帮手,将暗道设在鲁胜已经荒废许多年的家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义正坊里多是贫苦百姓,蓬牖茅椽鳞次栉比,鲁胜的祖宅就隐没在这片瓦舍之中。
正房面阔三间,屋顶上的茅草稀稀拉拉,露出了房梁,正堂的两扇木门还上着锁,只是左边一扇已经脱了槽,有没有那把锁都能轻松自如的进到屋里去。
不过门锁未破,门扇也仍是那副将倒未倒的样子,不像有人进出过。
那小头目继续解释,“属下向左邻右舍打听过,那屋子是鲁胜从前的住处,鲁胜父母早已亡故,自跟着贾源发迹后,他就从此处搬离了,只是时不时还会回来,说是祭拜先祖,但属下们进屋里看过,屋里经久无人打扫,蓬草碎瓦都快被尘土埋起来了,就连正堂里的供案也朽,面上被砸了一个窟窿,香烛供品什么的都散在地上,显然只是鲁胜对外的说辞。
“而后属下们将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在屋子后门外发现一口倒扣的破缸,缸里石舂、磨盘都摞起来,将这些移开,下面就是暗道口。边上还有些凌乱散落的脚印,看脚印大小,正是一男一女,足以确定陈小川陈小川与贾家娘子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只是脚印只出现在那一片地方,看不出他们往何处去了。”
“邻舍的百姓怎么说?”
“鲁胜本就是个泼皮无赖,没发迹前家里丢了一砖一瓦都要赖着左右邻舍,要么讹钱,要么就管他些时日的饭食,发迹后几个月半年也不回来一次,一回来还是讹赖邻居,为此附近的百姓都尽量避开他和他家的宅子,生怕沾染了一点就要被剥皮饮血,再有今日一早崇川县令就命人在城内张贴告示,他们多去看热闹,黄昏之后属下们接管城内,他们被勒令在户内,更没见过其他人。”
宁知越默了一会,“那便是在你们入城之前,他们已经混在城内不知去向。”她顿了顿,又说:“确定是他们即可,左右人还在城里,你们继续搜查吧。”
那人应声退下,芙蕖看向宁知越,她已将手中长箸放下。
白瓷碗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几乎与她端上来时没有多少变化,芙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宁知越已站起身:“走吧,我们也得尽快联系阿绮姐姐的人。”说完,已经抬脚往外走去。
芙蕖匆匆跟上,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个小头目对宁知越恭敬,说不上来的别扭,袁志用的人对宁家的人如此的热心恭敬,还听凭宁知越吩咐?
这事不太简单,她想着措辞想要问一问宁知越,又碍于贾宅里都是袁志用的人,便想着出了府再说此事。
一路行至宅院门口,不少兵士看守,却无一人拦路,更无人问她们要去何处。
两人才踏出门槛,就听见门外有个男人与门口的士兵隔着些距离高声争辩着。
声音有些耳熟,宁知越循声看过去,门外的灯笼并不明亮,听他官话说得很好,但衣着大半身量面貌隐约能看出是个胡人——蓄着大把的胡子,遮住了半张脸,衣服样式,身上配饰多是外域样式,而且还应是个商人。
“贾源我知道,但我不找他……我也不是闹事……我找三爷……”
拦着他的兵士破不耐烦,“没什么三爷,再惹事就把你抓起来,关大牢里去。”
那人不死心,依旧固执道:“没有?怎么会,我明明瞧见宁五娘了……就是跟你们一起进城的那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