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松不说话,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滚落在干草里,不多时就润湿了一小片。他问道:“兄长,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吗?粤岭只是在按照要求跑商啊,明明我们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南酌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他想抱起南云松,却发现自己完全没了力气。
南云松察觉,勉力坐起身,这才看清兄长身上极其狼狈,着急忙慌要让出位置给他,结果两个人都全身酸软,险些都滚落在地。
身心俱疲,全靠一颗神药吊着一口气,南酌实在是累,摆了摆手靠着草堆,哑着声音道:“云松乖,再忍忍就好了,定安王从来不会对他做不了的事情下承诺。”
他们也只能等了。
楚衡川确实是说到做到。后面三日来送饭的仆从都是楚衡川安排的人,拿了饭食和药物进来,给两人简单包扎了一番才匆匆退去,就连来拷打的人也不敢再下重手,就是有一个官阶较高的似乎格外不满,每次离开都要对着南酌一通阴阳怪气。
南酌认得他的声音,就是提着他头发骂他是“小杂种”的人。南云松也认得,凑过来说道:“兄长,这人是南询的兄长,命叫南谚,恐怕是知道你和南询的纠葛,故意刁难的。”
这刁难起来,是要人的命啊。
不过这人也刁难不了兄弟二人太久,因为第四日中午,南酌和南云松被押出了牢房,押上了牛车,运入了宫廷里。
堂上寂静,萧承裕坐在龙椅上,撑着头,南酌跪在下面没有抬头,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站在堂上的还有定安王,大皇子,四皇子,前头的两个大人并不认识,但看官袍打扮,官位不低。殿内点了熏香,闻着有些呛鼻,南酌强忍着鼻中痒意才没有出丑。
时间到了,台上的天子才慢慢出声,问道:“粤岭南氏叛家卖国之事,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跪在地上的两人均是一震。南酌想抬起头来,还是忍住了。一阵恶寒从他的脊柱往上窜,一路上了脑子,冷得他额头上也全是冷汗。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里粤岭南氏就被认定为是有罪的,从始至终他只得到模糊的一个说辞,就是粤岭南氏被卷进了这件案子。生杀大权由天子掌握,真假与否也只是天子一句是或不是,如果天子都说粤岭南氏就是犯了错,那他们还能狡辩什么?
但是不说也是不行的。南酌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道:“回皇上,粤岭南氏多年来勤恳劳作,从来都是依照主家吩咐前往各地跑商。叔父见我们年幼,也从未带我们跑商,各路单子在跑商结束后交由祖母处理,同我们说的最多就是收了什么货物,主家派了多少精兵,再无其他。”
他顿了顿,见无人开口,只能咬牙继续说:“草民原只是边界一流浪儿,若不是粤岭南氏,草民早已丧命末路。粤岭南氏如何,草民清楚,天下人清楚,草民不愿相信,也没有任何能拿出手的证据证明,粤岭南氏叛家卖国。”
他依旧没有抬头,却听到萧承裕语气阴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朕错怪了你们?”
“咚”的一声,南酌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忍着哭声道:“草民不敢!草民没有资格质疑圣上,但是......”
前头的一个大人出声了。听这声音,南酌认出来是南文殊的父亲南华,南家现任家主,当朝左相。
南华说话不带感情,道:“你自然是没有胆子质疑圣上,但是粤岭南氏的养育之恩又让你心有不甘。但是证据确凿,那两千精兵是南祁主动找主家借的,在边市发现的被烧死的两千精兵也的确是由南祁带领,还在其中找到了南祁的尸身。定安王呈上来的证据也说明了,是一队护送南家商队的精兵将城防地图运送至蛮族营中,我主族下发的指令早在一年前就没有将边市划入范围,他往边市跑干什么?借着来西边三域买卖,却将山河拱手相让,何等居心。你们粤岭南氏察觉事情败露,烧了自己宅子全员自杀,以为这样就能放过你们吗?天下人不可能,西北域三城的亡魂更不可能。你作为粤岭南氏之子,这般精心策划之事,当真会不知道?”
南酌说不出话,只能在脑子里将他说的话一遍一遍回溯,思考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粤岭南氏已经全族覆灭,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孩,就没有活人能顶罪。粤岭南氏叛逃蛮族出卖国家的罪状一旦下来,天下人就有了唾骂对象,西北域三城的人命全都要算在他们头上!
既然已经认准了是他们,又何必要拉他们来这里一番审问。
好想死。好想立刻去死。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不如立刻去死,告诉天下人他们已经赎罪了。南酌感觉到自己意识再次模糊了起来,耳中轰鸣又起了。
“南相此言差矣。”轰鸣声中,有一道声音却清晰传来了。是另一个大人。
李仁上前,言辞恳切道:“此子于去年冬便来了京都,先是入了南氏主家修习,再以携童身份入了殿下学宫,先不说时间,这般谋划告知一个小小少年有何用处,难道他能潜入主族监视主家动静吗?而且,传信如何解决,一封带了惊天秘密的信倘若被看到了,其后果可想而知。”
李仁在朝中向来说话诚恳,萧承裕也愿意听他的话,这会果然面上神色平静了些,李仁索性乘胜追击,继续道:“粤岭南氏通敌卖国如今的确有了些证据,但臣认为,不必为难这两个孩子,待将此事完全调查清楚了,再做定论也不迟。”
“西北三城被破,经臣与李尚书调查,目前发现并不一定只与那张城防图有关。”楚衡川也上前一步。他今日特地换了一套礼服,腰上挂着的是一个老旧的玉佩。那是他爹楚靖留下的。
他见南华要开口,立刻堵住了他的话头道:“谢夫人在听闻西北域三城被破后便即刻派人前往相救。那人是我母亲的得力助手,潜入蛮族营帐后带着那张城防图来到京都,据她所言,整个过程用时了八天半。按照当时的时间,她于八天前半桥城被破时才开始潜入蛮族阵营,八天后来到京都,我们在京都的人才收到破城消息。西北域传信至此大约需要两天时间,那这中间的六天为何空了出来,臣与李尚书都怀疑是否有人从中作梗。能在传信上做手脚的,最大可能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人。”
南华面不改色,道:“定安王所言极是,但是定安王收到证据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就像特地告诉王爷哪里出了问题,就等着王爷收网。”
料到南华会抓着这个点不放,楚衡川自袖中拿出一个折子,展开,露出最底下的一个印章,提高了些声音:“南相说的我也有考虑过,故而特意去搜集了一番,是赤段阁将证据搜集到,并且送了过来。”
堂上又是一静,这回连南华也说不出话了。南酌并没有知道太多时事风云,但是也清楚赤段阁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赤段阁于何时成立,存在了多久,由什么人经营,现在又在哪里,尽数不知。它不偏向任何一方,任何人都可以来赤段阁寻求庇佑,只要寻求者可以给出相对应的代价作为交易砝码。成员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战场边缘,亡国故地,各地墓林等等的地方,搜集着世人所不知的秘密。
而楚靖曾经找到了赤段阁并且入阁求问,有少数的人是知道的,而在场的李仁、南华和萧承裕,便是那些少数之三。
楚衡川的声音掷地有声:“臣以为,赤段阁虽行事诡谲,但一言一行必定真实,人尽皆知,何况此时又是对我大齐有益,但用无妨。臣恳请,请圣上宽恕粤岭南酌南云松兄弟二人,暂时收押,待臣一切调查妥当,倘若真与他们二人有关系,再从重发落,也不迟。”
萧承裕不说话,面上神色虽然依旧不好看,但明显是恢复了理智。
萧衡琅和萧衡琨难得达成共识,跟在定安王身后,附议将兄弟二人暂时收押等候发落。
“将粤岭南氏余孽南酌南云松收入大理寺,西北域三城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员,严惩不贷,杀无赦。”
南酌耳中轰鸣越来越大声,只来得及听到这样一句话,便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