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透过树梢,夜里有水汽,泥地湿润了,地上的影子也带着模糊了起来。然而火把熊熊,搅碎了一池静谧,强硬的将惊疑与恐惧扣在人的心头。
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身下血迹干涸渗入泥土,眼睛上翻口吐血沫,胸前刀口已经流不出血,凑近了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看到外翻的皮肉。男人显然已经死了。
一个红衣青年跪在尸体不远处,低着头,双手被缚在身后,不言不语。
有胆战心惊者窃窃私语,问道:“这,这,怎么会这么巧呢,他经过时发现尸体和人家晕倒的小姑娘,怕不是自己干的亏心事,人家小姑娘经过,给她打晕过去吧?”
“说不准呐,这人是粤岭的那位啊……”
“啊,难怪……”
青年突然抬头,幽幽目光看向不远处低语的几人。惨白月光自他头顶照下,那双眼睛就像万年冰封之湖,冻得人一哆嗦。几个多嘴的人怕了,忙低头不看他,散了。
有马蹄声从远至近,青年低下头去,直到有人走到了他面前,才抬起头来。
楚衡川赶路急了些,此时还在微微喘气,胸口起伏着。他将南酌扶起,又不等南酌反应过来,弯腰拍了拍他的衣袍。
“只是一句怀疑,便要把人家捆起来,你们这些年办的案子都是这样定的吗?”定安王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守在这等他来的卫兵却都低下了头。
有一位阶较高的卫兵上前,道:“回定安王,我等为今夜巡逻兵,半个时辰前巡逻至此,见南谚同一位婢女躺在此地,南别将气息已尽,该罪仆蹲在他旁侧,为保公正才将他捆缚起来。”
楚衡川往外走了几步,环顾四周。这里是营帐地最末端,背靠一处深林,按照巡逻队的安排,这个时候的确是该出现在这里。密林深处昏黑,火把又被浇了一次油,此时燃烧旺盛,也不能驱散林中昏黑半分。
“凶手不一定就是他,有派人去这四周搜寻吗?”
那卫兵点头:“有,尚未回来。”
楚衡川转身,问道:“你来说说,你遇到的是什么情况?”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南酌抬头看他:“奴仆本来是要回罪仆帐中,路过此地被一重物绊倒,闻到血腥味,自感不妙,便要查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有巡逻队经过,将奴仆捆了起来。”
楚衡又看向了那卫兵。卫兵自动上前,道:“罪仆役之人因何而入役人尽皆知,我等来到此地便见有一死一倒一奴在此,自然是奴更有可能做错事。倒地的是另一个女役,此时还在昏迷,医师检查后说脑后有伤,显然是被人敲晕过去。这罪仆身上又搜出来长棍,更加可疑。”
如果只是听卫兵的话,那南酌是逃不掉这顿罪罚了。但是接手这事的是楚衡川,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又看向南酌,问道:“你穿的这身衣服不是常服?”
因为这句话,众人才注意到南酌身上的衣服有所不同。这衣服飘逸单薄,细看下布料上染了图案,不同角度看还能看出不同颜色,显然不是他一个罪仆该有的衣服。
总不能是偷的吧?这么张扬的颜色,就算在夜里也穿出来,是生怕不会被人抓到吗?
南酌抿了抿唇,似乎有所犹豫。
卫兵笑了笑,语气中带了讥讽:“我看你也是年纪小,长身不长力,凭你一人杀不了别将,你就说是谁和你一起走夜路就是了。”
楚衡川没有再看向卫兵,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景宸却转向他,嘴角勾起,眼中含霜,道:“入职时练的规矩恐怕是忘了。”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卫兵噎了声,南酌也接上了话,道:“舞团缺人,领头同仙姑姑相熟,知道我来了,便让我去舞团练舞。半时辰前结束。”
熙山宴再过五天便要开始了,舞团领头紧着抓人练舞也的确说得过去,练习至深夜小心回帐也在理,唯一不合理的就是这个人是来自罪仆役的。景宸立刻派了人去找舞团领头,旁边的卫兵小心开口道:“那位姑姑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最恨别人吵她睡觉……”
景宸灿然一笑:“如果惹她睡不了觉也能破一桩冤案,也算值当。”
不知道到底是定安王厉害还是这件事本来就不复杂,舞团领头淼宴淼姑姑骂骂咧咧的来到现场,看到地上男尸先是惊叫了一声,捂脸要躲时看到南酌平安再长舒一气,裹着披帛开始复述,和南酌所言大差不差。
她刚说完,和男尸躺在一起的女役也醒了过来,在景宸询问下承认的确是被人打晕过去,但是动手的绝不是南酌。派出去的卫兵和赤鸦也在这时回来了,几个赤鸦拎着伤到走不动路的卫兵,汇报说追到了刺客,交手后逃了。至此,南酌的嫌疑基本被洗清。
定安王回到熙山营不过半时辰,一场刺杀案就此拍下。楚衡川命人将南谚尸体搬走放好,负责巡逻的官兵换了下来,后半夜巡逻队也重新一拨人,又加紧了巡逻次数等等诸如此类的补救。
景宸带着赤鸦们往远处走去,楚衡川也要离开,脚步一顿,转向了南酌。
青年衣着单薄,腰带勒紧了,能看到他腰间线条。南酌手上绳子刚被解下,此时正低头揉着手腕,察觉到有人靠近,警惕的抬起了头。
“别怕,是我。”楚衡川晃了晃手上灯笼,“这个给你,照着回去。”
南酌躬身作谢,接过灯笼,却不见定安王有离开的意思。
“多谢殿下,这是殿下第二次救我了。”他勾唇一笑,眼中冰湖融化,露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见他没有被影响,楚衡川点点头,道:“举手之劳。你方才犹豫,是因为顾忌着淼姑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方是年轻气盛又有几分姿色的罪仆,一方是美艳动人的舞团领头,怎么说都让人起疑,”南酌勾起的嘴角没有平下去,仿佛只是在说什么家常事,“仙姑姑同淼姑姑交好,淼姑姑在这里也照顾了我不少,自然不能引火烧她身。这次以后,我是出不去的了,更应该对她敬重爱护。”
两人对视着,眸色一深一浅,忽而,都勾唇笑出了声。
“那卫兵有些滑稽。”楚衡川理了理袖口,道。
南酌半垂着眼,道:“见得多了,反而觉得是个正常人。夜深了,想必殿下也为熙山宴耗了不少精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如此,本王走了。”
“恭送殿下。”
凉风过,原地只剩下了一滩模糊的血迹。月色暗了下来,血迹渗入了土地啃咬着草根,那些在任何地方都能疯长的杂草却在夜里枯萎了下去,哀嚎着将这一小片土地让给了血液。
熙山开宴日,转眼即至。
长角起,旌旗簇,马踏地动山河起;泉为乐,弓做弦,锦帽貂裘卷平冈。
官道开阔平坦,放眼望去见各色锦袍在风中飘逸,竟是比这山中花群还要鲜艳。入口处设了重兵把守,顶头艳阳照下,盔甲上寒光阵阵,与锦袍彩色对比鲜明。肃杀对应风雅,寒光对应绚丽,一时之间乱人心绪,在心中落了一团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