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入熙山,便见一木制高台拔地而起,高台旁左右上三个方位围了坐台,上方位坐台最高处帷幔朦胧,那是大齐最尊贵者的位置。
往上能见鹰击长空,往下能俯瞰逐猎青山,受万人朝拜,领天赐君威,除了最尊贵者,便没有旁的人能受得起。
如此盛宴,背后自然要有维护者。
楚衡川站在左侧坐台,撑着栏杆俯视底下。他身边站着景宸,身姿挺拔,手握剑柄。
背后有人靠近,楚衡川也不回头,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你不和陛下一起来?”
那人走到他旁边,披风下传出了肩甲摩擦声。萧衡琅勾唇一笑,道:“他让定昆陪着,我就不跟着了。我们定安王好厉害,一手操办起了如此盛宴。可惜你只能在这里听风,底下那些大人对这熙山宴是赞不绝口。”
“景宸,西北方,甲位,再添一人。派个赤鸦去看看。”楚衡川吩咐完事情才转头来看他,笑得意味深长:“瑜王也不差,平定西北域必然要提你的火焰城,就是三岁稚子也知道点不着灶火可以高喊‘瑜王’来助阵,丰功伟绩,令人敬佩。”
萧衡琅嘴角抽了抽,终于败下阵来,笑得真心实意:“行了,我不打趣你了,你也饶了我吧。听说前段时间布防的时候出了点事?搞定了吗?”
高台上风大了,两人的披风被往后扯着,从远些的地方看去竟有几分御风而立的意味在。楚衡川道:“算搞定吧。并州南氏那边没有声音,南氏本家是不肯的,要派南氏私兵来熙山搜查,被我拦下了。我从军机阁那边又调了三支过来,这会还在搜山,能搜出来最好,搜不出来,只能求着这熙山宴平安无事。”
“毕竟这几年并州南氏走商路走得不错,死的还是他们长子,南氏就是再不上心也要做个样子出来。这次也设了围猎吧?世家子弟也能参加?”
楚衡川点头:“有,刚好也到了时间,不过这些就不是我安排的了,我只是负责布防。这次内圈外圈都开了,进内圈得有卫兵陪着。”
两人安静了一会,忽然,震天锣鼓同沉沉号角而起,底下人群迅速起立,面朝上位坐台最高处,严阵以待。两人也往露台走去,站在一众官员最前。
最高处帷幔被掀起,萧承裕身着九龙礼服,缓步走出。要唱赞了,锣鼓号角渐熄,礼官声音高而悠远,一唱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排山倒海涌向天际,楚衡川额头点地,等着耳边轰鸣消退了才睁开眼,听见“平身”才起来,和萧衡琅并肩而立。然而下一秒,两人都愣住了。
萧衡琅与萧衡琨是两兄弟,却完全不一样。萧衡琅更像萧承裕,锐利外露,带了锋芒,那份锐气与风流糅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有些邪气在身上。而此时,他面上看不出情绪,望着高台的一双眼却一眨不眨。
按照礼节,接下来就是天子射日宣布开宴,然而接过长弓的却不是萧承裕,而是侍立在旁的萧衡琨。
大皇子长身而立,侧身,拉弓,搭箭——箭矢破空声擦过耳际,弓弦尤在颤动,悬在高处的金锣却已被击穿。箭矢正中锣心,金锣完整不碎,击穿声干脆清亮,这样的开场评得上绝佳。
“开——宴——”
人群中再次燃起了更高的热情。
两人走回放哨点,继续看着底下。高台上有乐师入场布置乐器,萧衡琅在栏杆上拍着西北域曲调,问道:“听说南酌出来了?”
楚衡川不认得他拍的曲子,道:“是。你居然还记得他,罕见。”
栏杆上拍拍子的手停了,萧衡琅道:“就算不记得,也总有人会帮你提起的。我是下朝时听那些大人说才知道的,估计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当年那事太过严重,不少官员被牵扯进来,大家记这件事比记自家老子生辰还牢固。你没去西北域,西北域那边可以说是从年初骂到年尾,痞子们嘴下有毛不怕刺挠,什么都能怪粤岭南氏一嘴。”
“意料之内。”楚衡川握着栏杆的手收紧了。
“而且,当时不是西北域很多官员被查吗?我不敢说名单对错,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该死。”萧衡琅长呼一口气,眉宇间露了些烦躁。
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在西北域是看到了不少在京都看不到的事情。楚衡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那些年里,谢绯宴派去西北域的能人至少也有一百,但是西北域破城后回来的只有三十几人。当时守着半桥城的就是谢绯宴手底下的一个门客,却落下了个守城不利的罪责,所幸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免了一番受罪。
今日毕竟是个高兴的日子,萧衡琅换了话题:“今年回西南域吗?”
楚衡川道:“看情况吧,说不定母亲会过来……喏,那个是南酌。”
多年不见,加上距离远,要辨认出来也要花些时间。等到萧衡琅锁定南酌,高台上的舞者已经排好了队列,跪坐在地等着乐声响起。
鼓点由慢至急,舞者从前至后起立。红衣红扇挥舞成风,聚则为璀璨红珠,散则为艳红娇花,看得人几乎忘了呼吸。曲末琴弦急催,人墙搭起,一瘦高舞者从不远处疾跑而来,翻身扭腰,越过人墙,稳稳落在了不知何时搬上台的大鼓鼓面。
“好——!!!”叫好声越过高台涌向鼓面上的青年,青年向四下致谢,在鼓面上单膝跪下了。
那青年就是南酌。
萧衡琅看得津津有味,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一手。你看这身姿相貌,若是放到了外面,撇开他这层身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
收回看向高台帷幕的目光,楚衡川也将视线转向了鼓面上随音乐而舒展身体的青年。
琴响一声,鼓响一次,七声琴响后,青年也踩遍了七个小鼓,做迎客姿势不动。猛的,所有乐器齐齐出声,南酌手不撑地,头朝下一翻,从小鼓翻到了大鼓鼓面。叫好声未停,围在鼓旁的舞者袖中往中心大鼓挥出红绸,南酌又是一点鼓面,再次落下时踩在了红绸交点。
“好!”方才还面无表情的瑜王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有些欠的笑容,跟着看客们一起鼓掌叫好,还不忘用胳膊肘去顶楚衡川的手臂。
楚衡川没理他,垂着眼。
“怎么了定安王?这样的舞蹈入不了你的眼?”
他眼前出现了那晚。他站在昏黑的光里,一身红衣也被模糊了边缘,仿佛随时都会融入黑夜消失而去。南酌很瘦,飘逸舞服穿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一片枫叶,漂泊无归处,随风而动。视线往下,衣领较低,露了他的锁骨,再往下,就是那段腰。
而此刻,南酌是凭着那段看起来轻易就能握住的腰,在鼓面上轻盈舞动。
“不是,很好看。”楚衡川勾唇笑了笑,抱臂在前,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