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又刮起了风,刀片似的往人脸上划去。地上的人被风雨模糊了视线,动作迟缓,常年生活在野外的狼虎却不一样,瞪着铜铃大的绿眼,等着将人折磨至死。
御前侍卫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来的蛮子都下了决心要皇帝死,化了兽相露了长牙,个个疯了一般扑杀而上,那些侍卫渐渐抵挡不能,让蛮子杀近了。
楚衡川下了马,通晓主人心意的马儿长嘶一声,咬着弯刀喷着白气就往外冲去,一连撞到两三个蛮子,破到外面去了。大虎见状要追,却有一把画有暗红花纹的长刀被丢掷在它面前,一个赤鸦拦住了它的去路。
厮杀向来血腥,何况是被人打回了老家的蛮族。楚衡川站在萧承裕马前,提剑格挡,那割牧草切牛羊的弯刀离他额头如此之近,力道更是大得楚衡川虎口一麻。
萧衡琅说得没错,他推开面前弯刀,蛮子是惹不得的。
一个赤鸦被大虎咬断了手臂,黑袍空了大半,没了手臂的身体多了一个血洞,鲜血淋淋。赤鸦是军机阁拨下来给楚衡川的队伍,楚衡川精心养着,养成了手边最利的那把剑。然而此时,不仅仅是拦虎的赤鸦,对上蛮子的赤鸦也有好些被蛮子牵制住,抽不开身。
大虎对嘴里手臂不感兴趣,嚼碎后便吐了出来,扭头张着血盆大口朝萧承裕扑来。
死亡气息逼近,马儿受惊扬起前蹄高声嘶鸣,若非萧承裕拉得死紧,只怕此时他要头朝下落地,脖子一扭死得彻底。马儿要跑,大虎离近了,却见一道黑影闪过,有人跳上了虎背,举刀往下一刺——
大虎皮糙肉厚,但是弯刀有力,下刀角度巧妙,那虎吃痛了,动作一滞,前半身几乎要贴在地上。见状,虎背上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来好几把刀,刷刷刷的插了大虎一脖子,最后被甩了下来。
“兄长!”南云松想去接,却有人先他一步,楚衡川拉住了朝他飞来的南酌。
“殿下,该撤了。我求您保下云松。”南酌低声道。
这一番动作让最先出现的蛮子注意到了,他“咦”了一声,一刀劈开面前赤鸦,转向南酌用胡语说了一通话。
他一边说话,一边指挥着蛮子们围攻上来,南酌和楚衡川将萧承裕连人带马围在中间忙着应付杀疯了的蛮子,装作听不懂他说的话。
楚衡川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长管,提醒他道:“他问你是哪个部族的。”
南酌嘴角抽了抽,正要开口说话,耳边却响起一声爆破声,一道红光在天空炸开,映红了迷蒙蒙的云层。
见状,赤鸦们撇下正对着的蛮子,往中间围过来,围成了一堵人墙。蛮子们见势头不对,也停了下来,弓腰弯背,依然一副随时咬上来的模样。
围成墙的赤鸦如城墙上四散的箭矢,又朝蛮子们扑去,却也吸引了一面的注意力,包围圈的另一面则被空了出来。南酌持刀一扎马屁股,马吃痛,扬起四蹄拼命往前跑去。
知晓自己中计的蛮子要往另一个方向围去,却要么被赤鸦缠住,要么被南酌一刀砍中大腿手臂,慢了动作。
领头蛮子又说了一句胡语,看着南酌的眼睛几乎要喷火。他当没看见,继续装作听不懂,追着楚衡川去了。
“殿下,您舍得您的赤鸦?”南酌速度快,不多时就追上了楚衡川。
楚衡川看了他一眼,劈开眼前树枝道:“景宸看到信号会赶过来,他知道怎么做。而且蛮子们看到我们走了,怎么可能不追上来。”
南酌知道他意思,专心追马去了。眼前树木越发高大,更有甚者头顶枝叶遮得密不透风,底下树根盘根结错,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绊倒。这样看来,是马跑进内林了。
楚衡川突然想起来南酌的眼睛,一回头果然看见他被脚下树根绊倒要倒下去,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一条勉强能说是走道的路,看到了马,也看到了趴在地上的萧承裕。
“陛下!”楚衡川连忙上前将萧承裕扶起,长按人中。这里依然树林环绕,四下昏黑,南酌扶着树干走到他身边,蹲下查看。
南酌伸手按他脉搏,幸好,还活着。虽说萧承裕近年病情有所好转,但也就是豆渣和豆糕的区别。经此一遇,恐怕又得养好久了。
楚衡川按着人中将他按醒,萧承裕醒来后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没有说话的欲望。两人将他扶上马,萧承裕面色灰败,抱着马脖子,一丝天子之气也端不起来。
看着他的样子,南酌心里可怜了他一下,便转向楚衡川。然而未开口,冰凉剑刃已经抵上他的脖子。
剑锋锋利,触感冰冷,只要持剑人稍一用力,他的咽喉就能被划破,滚出血珠来。他面色不改,问道:“定安王这是何意?”
楚衡川却不答,朝他手上弯刀点点头:“把刀放下。”他面上沾着半干的血迹,平日里和善的王爷此时面上多了几分邪戾,看得人晃神。
浪子野心,南酌心道。“不放。倘若定安王往前一刺,我好歹能伤你一下再去死。”
“你这人真有意思。”剑刃往前,轻轻划出一道口子,有血珠滚落,掉在了南酌衣襟上,“你是故意跟来的,还是偶然跟来的?这身功夫,在罪仆役里学不到吧。”
南酌也不怕他,直视他双眼:“殿下明鉴,皇后娘娘要我和云松跟着奕王巡林,才遇到了您和瑜王,您留下没多久就跳出来了一堆吓人的蛮子,又是大虎又是追杀,仅此而已。若说嫌疑,定安王嫌疑不是更大么?蛮子们可是在定安王您来了之后才出现的,保不齐是您给蛮子通风报信呢。”
楚衡川听了他一番胡话也不恼,反而勾唇一笑,道:“若按这个说法,瑜王奕王岂不是都有嫌疑?你好大的胆子,拉着三个王爷陪你下水。”
南酌抬手,揩了颈上血珠抹在嘴唇上,也跟着楚衡川皮笑肉不笑:“这我可不敢,也不知道,但罪仆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亲王身后满是荣华富贵,谁的死值钱,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
他唇色浅,不言语时那唇就平着,显不出主人的半丝情绪。此时沾染了血色却显出了那两片薄唇的魅色,一开一合,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留下南酌。”楚衡川的剑刚收回身侧,马背上的萧承裕突然开口了。
萧承裕此时虚弱,声音也是疲惫沙哑的,却还是用最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留下南酌。”
“敬遵圣命。”长剑归鞘,楚衡川再次抬起头来,方才那吓人的架势便收了回去,又变回平日无喜无悲的模样。
南酌也收了笑,问道:“殿下,现下我们往哪去?”
内林安静危险,但不代表蛮子们不会追来。楚衡川找了棵树,打上记号后牵着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道:“事发突然,不确定蛮子们有没有守住山口,先找个地方落脚,陛下也需要休息。”
说着话,他突然转头来看南酌,眸中神色不明,问道:“你手腕如何了?”
南酌抬手转了转,道:“勉强能用,能杀人。”
走在前头的人又转回头去,好一会才道:“不必勉强,跟着我至少死不了。”
两人不再说话,埋头赶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