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后各处开工,陈元铭一行人来到殿下学宫时正巧赶上学宫午休。
朗朗书声透过矮墙传来,抑扬顿挫,富有节奏。墙下路过的宫人听了,也忍不住驻足。
到了地方,分好工具,各人便按照分工分头行动。
这绝对不是一项好差事。天气寒冷,明渠里飘雪堆积,新的压住旧的,加之雪块终日不化,最后压实了成冰,便堵住了水渠。暗渠更不用提,里面的口子冻实了,渠子里的东西排不出去,只能往上涌,十分恶心。
各分一半人清理明暗渠,南酌和另外几人被分到暗渠去了。
石板掀开时,诡异的臭味如烈虎猛兽般扑来,熏得几人大退了一步,墙内的读书声似乎也顿了顿,最后迟疑着再次响起。望里面看去,入目皆是染上颜色的冰块,冻在冰里的东西更是恶心,多看一眼都嫌脏了双目。
有两个年纪小的一下没忍住,跑到一边扶着墙吐得稀里哗啦,暂时是缓不过来的。
陈元铭站在另一边,被熏得脸色铁青,骂了那两人几句,忍着胃里的酸水转过脸,却见到了意外一幕。
几人围在开口处不敢动,面色凝重,唯有南酌弯下了腰在干活。
为了不弄脏衣服,众人都脱了外衣,只剩一件轻薄的好干活,南酌也不例外。他人长得不矮,却瘦,此时脱了衣服更为明显,腰带都比其他人扎紧了半圈有余。
南酌拿着铲子,仔细铲开污物,又敲开大块冰块,异常熟练。另外站着的几人满脸不可置信,但惊讶过后便是一阵玩味的表情了。
另外几人拿着铲子戳戳敲敲,干了老半天也不见清出来几块,倒是南酌脚边堆了一大堆污物。其上淌下污水,沾湿了他的袍子,也不见他有反应,依然埋头干活。
见状,另外几人慢慢停下了,扭头和陈元铭对视一眼,双方都不说话。陈元铭看了几眼便低下头去,当没看见。
于是,除了南酌外,这一队人都蹲到了墙下。
墙内读书声渐渐停了,墙外铲冰的声音却依然有规律,可见握铲子的人是何等有体力。
蹲在墙下的几人在说笑,且越说越大声。他们张嘴,又嫌空气中味道大,不断往外挪去,竟不知不觉间蹲到了学宫大门旁边。
学宫大概是下课了,一阵人声从里传来,却不嘈杂,甚至夹着几道琴声笛声,极为风雅。南酌握铲子的手一顿,晃了晃神。
先前在殿下学宫埋头苦读,陪侍南文殊左右,虽也遭人嘲讽,却有几分清净。出了粤岭至今,莫名其妙的事接二连三,反而显出了那段做侍童的日子好了。
也幸好,云松还有机会再入学宫。
挖出来的东西越多,气味就越大,臭味也直接绕到了墙内,叫嚣着入侵学生们的鼻腔。
“谁啊,怎会有如此恶心的味道......”
一阵抱怨声越来越近,蹲在墙下的人依然大声说着笑,没注意到身旁关着的门被慢慢推开了。
有人从远处跑来,脚步声急切,大口喘着白气。学宫门前积雪才扫掉不久,石板上还冻着一层冰,极易打滑。
跑来的学生“哎呀”一声,果然在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怀里还抱着书简不放。推门而出的学生们见状,忙上前来扶,手忙脚乱间,大家都没留意到跟在最后的一位兄台。
那学生摔倒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墙下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转头见南酌也停了手,撑着铲子在往这边看。
他脚边是小山一般的污物,一番动作后,本来发白的面色泛起了红,看上去居然还有了些精神。他皱着眉,望着那些学生们好一会儿,又看向墙下几人,仿若恍然大悟一般,眼中流出了几丝不甘和无奈。
南酌无法,只能朝他们道:“诸位同僚,还请你们来搭把手,这实在太多了。”
那几人相视一笑,推来推去,丝毫不放在心上。
南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理他,叹了口气,又道:“那请各位给我把新铲子吧。”
一阵吵闹,总算有人站起了身,并且掷了一把铲子过去。
宫门守卫的人大多是开宫纳士招来,大字不一定识,但武力一定数一数二。这一掷用的力气也是极大,直直的朝他飞去了。
然而,听得“砰”“锵”两声,众人视线往另一个地方去了。只见一把铲子掉在了地上,南酌捂着额头蹲在了地上,身体抖如寒风中秋叶,看着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安静了一阵,这几人总算发现了大事不妙,面面相觑,将掷铲子得人推了出去查看。
陈元铭也停了手上的活,正要骂人,一旁传来了一道男声,温声问道:“你们是......”
说话者身着官袍,天生笑相,眼下却有乌青,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
陈元铭心上一惊,试图挡住他的视线,笑道:“见过尚祭酒。我们是宫门守卫的,内务府借我们的人来帮忙扫水渠嘞。这大冷天的,您怎么......”
尚嘉孤看了他一眼。这目光里有探究,有疑问,还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威慑力,将陈元铭钉在了原地。
那边南酌也终于抬起了头,来查看的人傻眼了,吸着气往后退了一步。他半边脸糊了血,额上一个窟窿正往外冒血,看着十分骇人。又因为低着头好一会儿,他脚下的石板已经流了一大摊鲜血。
陈元铭心道坏了,扯着嗓子骂人:“愣着做什么,狗腿都比你们会跑路,送回去包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