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文殊一身青袍,腰间束一条玉石腰带,贵气却不俗。此时恰好与南酌对上了视线,他举起茶杯,微笑示意。
南酌点头,移开视线。如此看来,整个酒桌上官阶最低的就是他了。
南文殊从殿下学宫结业后直接进了御史台,在察院做监察御史。据说他在官吏之间声誉极好,销军令时上门监察遇上自己家,查得更严。
当然这些都是人们说的,真假与否就不得而知了。当初在殿下学宫,一个为主一个为仆,如今酒席上却是平起平坐,多少有些玩味了。
人齐开宴,上的都是些精美的饭菜,各人心思这才收了。
但这酒席终究不是一般的酒席。没吃几口,萧衡琅倒出一杯酒,笑道:“这样吃酒可就没意思了,诸位,我们来击鼓传花如何?拿到这杯酒的人就要回答一个问题。”
坐在南酌右边的人举起了手,咽下口中食物,道:“我来击鼓。”
这人站起身,找侍从要了一面小花鼓,咚咚咚试敲了几声,颇为熟练。南酌眨眨眼,有些奇异的看着他。
这人四十岁上下,一声白袍干净整洁,显得他人也利落修长。之所以盯着他看,是因为这人在一圈官吏里,实在有些奇怪了。
他身上混杂着太多气息,道士、工匠、书生、街边吹拉弹唱的,诸如此类。你说他穷吧,手上却戴了一个上了年头的玉扳指,颜色纯正,表面光滑平整。你说他有钱吧,一身白袍洗得发黄,薄薄的一层罩在身上。
奇怪的人。南酌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常善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人对着他微微躬身,道:“在下名叫何白,一介闲人。瑜王心善,请我来吃饭。”
有人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窃窃私语声响起,何白倒是没什么反应,拿着小鼓等候在一旁。
萧衡琅笑着点头,一场击鼓传花便开始了。
酒杯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人人悠哉游哉,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停在自己手里一般。鼓声时急时缓,听着倒好听,看来何白还是练过的。
鼓声停,南酌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辛辣,烧着喉管,他勉力憋住咳嗽,白净的面上憋出了薄薄一层红。
秦岩猛灌一口酒,盯着南酌的脸,咧嘴一笑,道:“南领事,同为巡查监的人,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是咱说话没遮没拦,你也别生气,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是想跟你闹什么矛盾嘛。”
南酌面上笑意不变,道:“请问吧。”
秦岩一抹嘴,道:“问问我们南领事,尝过的男人里,谁的味道最好呢?”
当即,所有人哄堂大笑,那笑声像一把放肆狂乱的火,哪里有气就往哪里烧去,一路烧向门外窗外。南酌平静的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学宫藏书阁遇到的那场火。
那场火蹊跷,毫无道理,却又明确的指明,要杀的人就是他南酌。火焰燎烧过人的衣服,烟雾一股股往鼻腔胸腔钻去,如水银一般将人的呼吸掐死,然后占据这具尸体。
待这阵笑声低了下去,南酌勾唇一笑,道:“我没尝过,真不知道。但是光看着秦领事就能知道,一定是恶臭无比,仿佛天天吃住都在臭水沟里。”
众人神色一变,秦岩却兴奋了起来,看着南酌的双眼里仿佛冒出了绿光。他大声笑着,道:“好!真不错啊我们南领事!你就别不认了......”
“咚”的一声,小花鼓砸落在地,像一盆冰冷的水扑在火苗根一样,整个雅间顿时鸦雀无声。何白淡定不已,慢吞吞的捡起小鼓,站直身时,萧衡琅已经斟好了一杯酒,一点头,往下传了。
鼓声起了又落,这一次还是转到了南酌手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何白,结果发现他放了鼓在柜子上,正拿着一块糕点在吃。
再看何白位置上塞满了的碗,看来真的来吃饭的也只有他了。
秦岩想开口,却被常善抢了先,问道:“南公子,你是怎么当上这领事的呢?按理来说,你是在小支队里,就算往上,也是到领卫才对呀。这一下跳了两级,咱家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南酌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是有些奇怪的。既然是上头下来的征书,要我做什么,那我认真做好就是了。”
极为普通的问答,众人面上露出了失望神色,很快又开始了下一轮。
这一轮可算不逮着南酌了,轮到了南文殊身上。萧衡琅撑着脸,笑道:“正巧,你和南酌还是旧相识,你当年对他在殿下学宫,印象如何呢?”
得,初心不改。南酌夹了一筷子竹笋,送入口中。
南文殊思索片刻,道:“殿下忽然问起,我倒是一下不记得了。真要说的话,他倒是个勤奋好学的,时常在藏书阁一呆就是一下午。印象深刻的是,那次藏书阁失火他也是受了不少苦,还是定安王救了他的。也因为那次,本来和他关系就不好的南询,被怀疑是放火者。”
他说的倒也没错,可以说得上是客观陈述,只是众人望向南酌的目光再次变得奇怪罢了。
又是一轮,这次酒杯再次落到了南酌手里。他也习惯了,放下筷子,等着这群人发问。
南端甫将双手交叠在桌子上,悠悠道:“敢问一句南领事,你是怎么敢来这酒席的呢?”
萧衡琅倒酒的动作一顿,没什么反应,倒是有不少人往前探着头,好像水池里的王八一般。
南酌问道:“中郎将的意思是,我不该接瑜王的帖子,来这酒席吗?”
南端甫装作惊讶的模样,捂着心口,略带夸张道:“老天爷,你这么大的面子,还是王爷下的帖子啊?动动脑啊,想想,王爷怎么可能会给你,一个罪人之子,甚至一个蛮子,下帖子呢?”
笑声响起,四下议论声起,如溪水漫过脚背,再一路漫上脚踝,一点点往上爬去。
“我就说啊,他怎么可能来这呢?”
“殿下随口一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秦领事问得可好了,说不准,就是那样呢?”
“还好意思问出口,‘什么意思’这种话,真是好笑。”
见他不应,南端甫恢复了正常的腔调,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南公子,无论你在这四年里做了什么,得了什么官职,你都别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西北域三城十几万人的命,都在你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