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峰峰主极有眼色的将手中的卷轴和记事牌呈上,金阙门的收支状况,各峰花销,以及这些年来所有弟子的俸禄涨幅。
十年来逝去的人不少,新入宗门的也不少,未曾改变的还是金阙门的运行方式,因此词安上手的很快,还能给从未有过这方面经验的宋熙舟指点一二。
期间有杂役弟子手捧托盘,红绸布、金丝、鲛纱一一呈现在二人眼前,一旁手中空无一物的杂役弟子将量尺拿起,为二人量了尺寸。
直到天际昏黑,沉沉夜色将金阙门笼罩,永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不眠曲悠悠传来,殿中的人才尽数退去。
鱼水翻腾,清丽的水波被小湖中散发着星光的夜鱼亲吻,浓黑的身躯上点缀繁星,远远看去,像是宇宙中瑰丽的银河,脖颈修长的聚灵鸟用枣红色的喙啄着柔软的羽毛。
二人没有选择御剑飞行,而是牵起双方的手,一如那年新婚后的晚间,手中的温度是那么的令人心安,那么的令人沉醉,不乏有刻苦的弟子在修习法术,旁若无人的模样可见其修行之坚定。
这样的景色美的像是天境,宋熙舟将落在动人心魄的景色上的视线收回,一下子撞进词安温柔的可以将人溺毙的眼睛里,其中爱意缱绻,苦涩亦有,男人将青年额前碎发撩至耳后,轻轻落下一吻,不带世俗的情/欲,只有浓重的爱意。
身上诡谲的文字随其主人的沉醉而沸腾喧闹,带着深不可测的占有欲,发了疯般想要漫上宋熙舟的皮肤,皆被词安狠狠压下,这些文字,是词安,亦不是词安,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道侣眼中的复杂情绪令宋熙舟怔愣在原地,心中钝痛如有实质般将二人分割,宋熙舟心有惶惶的不安,往日里即便分开的久了他也不会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安哥哥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等着自己,可这样难以掌控的情愫却将他摁在原地。
是了,自己只是一个金丹的修士,且无权无势,而词安却是实打实的会成为凌云界最高门府的掌门,天赋、努力是他成为天纵英才的根本,却不是他的极限,好像上天就是如此的不公,从不给宋熙舟追上对方的时间,对方就已经到达了他难以企及的高度,现在的宋熙舟就如那黄粱一梦中,毅然参军只为同爱人顶峰相见的少年。
不安,且痛彻心扉。
宋熙舟将词安的手拉至唇边,表情虔诚而乞求,“词安,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词安抿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将青年抱在怀中,声音有些沉闷,“自然,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不眠曲的节奏轻缓,有滋养神魂的作用,乃上品灵器笙歌所奏,由此可见金阙门的底蕴之深厚。
轻舟在湖面上摇晃,落花洋洋洒洒,江卿许脚尖轻点,落在水床之上,剑身如雾般飘渺,所携剑意如巨洪滔天,少年嘶吼着将千斤万吨的水带起,砸向高耸的山岳,连天漫山的水,像是被捅了天幕,清亮的水自天边落下,场面极度震撼,冰凉的水泼天刺骨,却浇不灭少年心中的火气,暗色的黑影轻轻趴在江卿许肩头,“你可知,你亲爱的师兄此刻正在做什么?”
“他呀,正在和自己未来的伴侣挑选婚服呢……想象的出来吗?江卿许,师兄穿着红衣,涂着口脂的模样,那么美……却是给另一人看的……”
江卿许的眼睛赤红一片,手中千洪剑可斩万魂,他转过身将心魔狠狠劈开:“闭嘴!”
心魔的笑声歇斯底里,又极度张扬,它大笑着,含着十足的恶意:“江卿许!!!我是你的心魔!你的心结一日不除,我便一日存在!你如何杀我?”
心魔身影变换,幻化出一面剔透水镜,正是宋熙舟同词安拥吻的那一幕,雕梁画栋的殿前,清风将两位俊美郎君的衣服吹起,青丝同白发交缠撩动,好不相配。
“啊啊啊啊!!!滚!!”
“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杀了那个男人!杀了他!师兄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心魔的声音低低,轻柔的将江卿许储物空间内的落花交到少年手中。
伴随着天纵英才的修士的怔愣,山河静谧,那毁天灭地的威势消弭无形,江卿许的心境开始出现裂痕,手指缓慢收紧,将落花的枝叶碾在手心。
少年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抬头仰望遥遥苍色,脑海中浮现师兄同那个男人海枯石烂的场面。
可……他爱师兄啊,他理应尊重他的选择,外物控制的爱情,如何能称之为‘爱’?
若哪一天他真的用上了这落花,违背了师兄的意愿,可能就真的是疯了吧。
光阴似箭,一月时间在金阙门紧锣密布的筹备中过去。
澎湃的鼓声在高耸的金阙门内回荡,恢弘壮丽,上天入地者不知凡几,那一日宾客接踵而至。
遥远的天际传来欢快的乐声,轻讼贺意,不久,巨大的乐台浮现身影,无人不惊叹如棠山的气派,静女手抱琵琶,围在首座修士身后,那修士琴音震撼人心,昂贵的月纱笼罩在如棠山所有音修身上,笛、萧、二胡……伴随着节律的变化而幻化出朵朵富贵牡丹。
接待宾客的外峰二长老,如洪钟一般的声音被扩音咒传遍整座金阙门,“如棠山到——”
月台首座玉手一挥,将一宝器置下,宝器外观如一瑰丽楼阁,里面轻纱摇曳,布置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外峰二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通报道:“如棠山——赠清风楼阁一座!”
围观的修士已然惊呼出声,清风楼阁?好大的手笔!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空间宝器!关键时刻可是能保命的呐!
“不愧是如棠山,就是阔气。”
“你也不想想,金阙门同如棠山是什么关系?新的掌门又是继任,又是大婚,不得谨慎些?”
二长老轻抚白须,满意的将此景录入玉简,吩咐座下弟子将如棠山众位修士领到早就准备好的地界,位置极好,灵气充足。
“静安寺——赠吟钟一盏!”
“赤华谷——赠八尾赤华狐一只!”
“若水阁——赠若水一壶!”
…………
宋熙舟在院中打坐修行,身上已然换上华衣锦服,繁复的花纹同词安是配套的,虽然他与词安还未正式结侣,宗门已然默认他与词安乃是一体,今日他要陪同词安接受洗礼和继任仪式。
词安推开院门,手中拿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他将睁开眼睛的宋熙舟按在原处,为其解下发冠,一头青丝尽数落下。
宋熙舟眼前一花,正要开口,词安温柔一笑:“别动,我帮你束发。”
闻言,宋熙舟果然不再动弹,安心接受对方的伺候。
词安将宋熙舟漂亮柔顺的黑发挽起,又用那只簪子固定。
男人眼神认真,温柔的像是春日山间的溪流,“好看。”
“怎的了?时间到了吗?”宋熙舟覆盖上对方稍大些的手,轻轻蹭蹭,满是依赖和信任的眼睛装的全是面前的男人。
词安笑着摇头:“无极天始终不现身,我于师傅商量过了,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若是未出现便不再理会。”
“嗯。”宋熙舟眼帘轻垂,耳中不断涌入修士嘈杂的声音,心中揣揣不安。
金阙门太大,往日里算上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也不过万人,如今漫山遍野,每一座峰下的小院都住满了人,前殿更是热闹非凡,参观的参观,浑水摸鱼的浑水摸鱼……
好在无极天还是踩着点出现了,只呈上一卷无字卷轴,便消失在天边。
无人在意他们的离去,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上三宗之二的无极天最是神秘,他们能出席,已然是够面子了。
有许多人对那无字卷轴好奇的紧,积极讨论,最后发现那不过是一卷普通卷轴罢了,扫兴离去,除了词安,脸色微变,将那无字卷轴收起。
宋熙舟昂首,陪伴着词安经历一道又一道的仪式,顶着众人或探究或好奇的眼神站在词安身旁。
巍峨的殿宇之上,万千台阶排列整齐,整个凌云有名有姓的修士几乎都到了场,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个将掌握滔天权势的年轻修士。
带着灵力的鼓声响彻大地,肉眼可见的灵力涟漪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那便是词安吧?真是少年英才啊!”
“拿他旁边那位……便是他的道侣了吧?”
“不及弱冠便已然金丹,也是个妙人。”
“那是知松仙尊的大弟子,不过论天赋啊,还是得看知松仙尊的二弟子,你们可还记得几年前轰动凌云的那一剑?便是此人的师弟,莲妄呐!”
“原来如此,这般看来,这未来的掌门夫人比起他师弟确实差了些。”
一阵光华闪烁,青闻将金阙门的镇宗至宝拿出,霎时,场上变得静谧无声,所有人都惊异不定的看向那宝光四溢的法器。
竟是闻名天下的琉璃万象图!
虽然只是残卷,却也有极大的威力,若非是落于金阙门手中,无人敢觊觎,这琉璃万象图怕是要掀起整个凌云……不,整个世界的腥风血雨吧!
词安眼神微动,那流光溢彩的宝器一见到他,便如见到自己的半身那般,迅速遁入词安身体中。
这般异象将所有人惊在原地,有人登时站了起来,望向高台之上的修士,眼中情绪晦涩难辨。
青闻脸色大变,拧眉盯着光风霁月的徒弟,心有疑惑而不能开口,这是关系整个宗门的继任仪式,容不得有半点马虎,他很快便收敛了表情,继续仪式。
原本是要将琉璃万象图交于词安手中,再让他将心头血凝如其中,这下,琉璃万象图直接遁入词安身体当中,便省了那一步。
自此,词安正式成为三百二十九任金阙门掌门。
稀稀拉拉的议论声越发的大,接任完的词安随青闻离去,不久后又回到宋熙舟身边。
宋熙舟见青闻面色如常的招呼宾客,便不再多言。
词安面对这等决定自己一生的大事无动于衷,反而有些紧张的将宋熙舟牵回那幢小院,将一种宾客丢给自己的师父。
“安哥,怎么了?”宋熙舟有种预感,词安将要对他说的怕是件大事。
词安不言,将那繁复的义乌一件一件剥下,直到露出他苍白的皮肤为止。
那原本白净的地方爬着密密麻麻的诡谲文字,词安抓起宋熙舟的手腕,将对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脯的位置。
宋熙舟感受着手下有力跳动着的心脏,竟是觉得心安。
“熙舟,我……我其实不是人。”词安低垂着眼睛,声音苦涩,态度极为犹豫。
“我乃神界琉璃万象图转世……”他的眼睫轻颤,望着宋熙舟认真盯着自己眼睛的柔和眼神,软了嗓音,“我下凡……其实是有任务的,任务是什么……我也不知,红楠一梦,梦醒时分,灵魂深处的记忆封印被青女解开,我才知晓我是……”
词安抿起唇瓣,又道:“你若不愿再同我结侣,这便是你最后的机会,说……说你不愿,我便放手。”
他颤着音,眼中暗淡无光,他是有私心的,选在结侣大典的前夕坦白,他想再等等,再等等,多跟自己的爱人相处些日子,直到最后一刻他才艰难述出,他心中是希望宋熙舟能接受他的,能原谅他的隐瞒。
下一瞬,带着宋熙舟体香的风将词安包裹,温暖的怀抱一如从前,宋熙舟没让他失望,他只听爱人道:“词安,你说过,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还记得吗?我爱你,与你结侣是我一直的愿望,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抬起头来,做好明日同我结契的准备。”
宋熙舟笑着吻上词安的唇瓣,二人交换了一个缱绻又充满爱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