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茫然一瞬,觉出点不对。
“呆着作甚,进来。”但越尔一戳她面颊,把她疑惑戳散了。
她才没再观察脊兽,跟着越尔往里走。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祝卿安心想道。
越尔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刚踏入殿中便开腔,“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语调。
祝卿安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只消祝卿安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边看,还边发出些怪笑,在大殿梁上回旋。
正是掌门。
一副全然入迷到没听见她们动静的模样。
祝卿安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
好没架子的掌门,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掌门看到精彩之处,登时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笑着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老祖?
祝卿安愣然,瞧瞧掌门,又瞧瞧越尔,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她悄悄往越尔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越尔素手一抬拦下掌门,红纱流水般软软滑下臂弯,“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祝卿安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越尔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
咚——话音刚落,掌门就被弹了道灵气,一个后仰,跌回了宝座,哎呦一声揉揉自己的老腰。
“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越尔垂眼冷道。
祝卿安忽然有些不太妙的预感,这宗门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本座怎么会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只是路过一道山谷时见这孩子遇上山洪,顺手救下来罢了。”越尔捏了捏祝卿安的小手,笑吟吟道。
“又看这孩子实在凄惨,便掂量着捡回来了,”她目光落回祝卿安身上,“小孩你说是不是啊?”
祝卿安手被她钳制着,又想到那把暗红色的纸伞,抿了抿唇,识趣道,“我无处可去,便求着仙子收留了,可会麻烦你们?”
掌门狐疑地看了越尔几眼,显然不大相信,但听这孩子如此说,也只好不再坚持了,转而去低头去看祝卿安,“小家伙,你唤作什么名字?”
祝卿安初次来这地方,又见不熟之人,很是拘谨,只乖巧回她,“祝卿安。”
“是个美满的名字。”掌门听后不由夸赞一声,手一翻取出本册子,正要落笔,却停了,望向越尔,“老祖,她……”
越尔停了停,将这份目光又落回小孩身上,笑道,“你可要做本座的徒弟?”
祝卿安茫然与她对视,迟疑道,“做与不做有和不同?”
若有其他弟子听见这话,怕是要捶胸顿足骂她傻子,上清宗唯一一位仙尊开口要收人,她居然要犹豫。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成仙?入本座门下自然有本座教你,若不做,就自己去寻法子吧。”
此话倒也不算危言耸听,上清宗有供弟子修炼的学堂,可大多只教基础,比不得长老亲自教授。
祝卿安如此一听便应了,连忙点头,“好,我跟你。”她什么也不知,唯有跟着越尔好像还剩点希望。
越尔轻盈一笑,捏捏她脸颊,“答应得挺爽快。”
“就记本座名下,”她回头对掌门道,“亲传。”
掌门一愣,惊诧看她,“老祖……确定吗?”
亲传?听着好像十分厉害,祝卿安只能靠掌门的表情分辨是非好坏。
“嗯。”越尔垂眸不欲多言。
那本记录了上清宗所有弟子籍贯兼之师从何处的册子,就这样多了祝卿安的名字。
落在道元仙尊名下的一片空白之处。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之后越尔本来是要带祝卿安一起走,但掌门拦住她,说是有要事商议,她只好先找殿外弟子将这孩子送了回去。
祝卿安走前还往后看了看越尔——她如今师尊的背影,但越尔瞧也没再瞧她,可见这女人根本没有目送她的意思。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祝卿安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说不上为何,只好沉默着跟上身旁那位师姐离开。
她俩走后。
“作甚?”越尔也不多站着,寻了大殿一处交椅坐下,手一支脸斜靠在椅子上,懒懒询问。
“这孩子来路不明,您直接收为亲传未免太……”掌门蹙眉斟酌道。
她瞧这孩子外貌太过奇异,心中隐隐有不安,但不好对着人孩子当面直言,只好拦下老祖商讨。
“她是本座这三百年来见过唯一一个银发血眸,如此样貌的人,”越尔缓抬眼,直对上掌门忧虑的目光。
“三百年往前也只有一个。”
掌门周身一震,有些腿软,却是再不敢说话了。
半晌,她低头呢喃,“真是那位吗……”
越尔却是没再说,她知晓自己将这孩子带回来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那块红玉。
*
“小师祖,我叫莫辞盈,是掌门座下的大弟子。”方才候在外头听了全貌的青衫女子牵着祝卿安出门,柔声同她介绍。
她心里暗叹这世道实在诡异,身旁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摇身一变竟是她的师祖了。
祝卿安没发觉她的心酸,平和点头,“辞盈姐姐。”
小人儿个子不高,才过莫辞盈的腰间一点,抬眼认认真真瞧看过来,还甜甜地喊人。
莫辞盈被她软乎乎叫了一声姐姐,心也要化去大半,顿生怜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软白的发丝,早将方才那点子说不上来的苦涩丢至九霄云外去了。
“道元仙尊住在南边的朝眠峰,离此处也不算远,日后若是得空,小师祖可以来找我,我带您去四处转转游玩一番。”
“好,谢谢辞盈姐姐。”祝卿安又点头。
其实她有些害怕,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是应好。
朝眠峰的确不远,大约是流云殿所在山峰往下偏南一些的位置,莫辞盈一来是想带她看看上清宗的景致,二来也怕她年纪尚小不惯御空飞行,于是带人沿着吊桥过去,一路上给她说了些上清宗的趣闻,倒也不枯燥。
“上清宗有六大峰,剑、乐、器、药、兽五大阁,长老有四人,加之掌门一位,正好掌管这五种修行方向。”
“那第六座山峰呢?”祝卿安抬脸问。
莫辞盈笑笑回她,“就是您师尊的朝眠峰呀。”
师尊?日后要这般称呼仙子了呀?祝卿安缓缓想。
“道元仙尊所修符箓,但她从未收徒,不像其他长老那样能一代传一代,故不算在内。”
“原来是这样……”祝卿安恍然大悟,没懂,但半日没吃东西,她饿了。
如此闲谈着,很快也便到了通往朝眠峰的吊桥,祝卿安踩在桥上望。
眼前高大青山裂成两半,像是曾有人一刀将其劈开,其中经久形成一条山涧,潺潺溪流汇聚成河,最终冲出陡崖,在天边挥洒出银白瀑布,直流而下,水雾伴着云雾,缭绕在葱葱山林间。
一方粉墙黛瓦簇拥围成的院落横亘在两片山崖之间,院中有流水从白墙下飞出,融入满涧白雾中,远远看去很是壮观。
她们光是站在吊桥上,就已被水汽扑了满身,耳畔皆是轰鸣水声,嘈杂喧嚣。
祝卿安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有些心有余悸。
“到了。”莫辞盈领她绕着山路来到院落门前,“那我先走了,小师祖在此处等上片刻,仙尊应当很快回来。”
祝卿安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回头四顾。
这儿水声小了很多,不知是不是有结界隔绝,总之方才在吊桥处铺面而来的喧闹水汽是完全消失了。
走上前去,院落门前有一块大石,上有剑刻几字,祝卿安凑过去看,辨认出来写的是
——出世间。
她想了想这处居所的方位和刚刚的景观,点点头,的确很符合这个名字。
绕过石头往里,便是院门了。
或青或白的素净里,唯有门口红灯笼暗淡着,随风微动。
朱红大门正中镶嵌一尊狮头锁,青面獠牙,圆目此时闭上,口衔铁环,静悄悄的,若是细看,就能发现它鼻头处有极轻的起伏。
祝卿安本以为仙人洞府该是雾霭朦胧,雕梁画栋之景,没想到越尔所住的其实是流水人家。
不免多打量了两眼。
可她的气息才靠近,门梁上红灯笼却一顿,停住摆动,狮头锁猛然瞪眼,打了个响鼻。
祝卿安顿住,不动声色退了一步。
等了片刻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她抿了抿唇缓住惊吓,暗道自己大惊小怪。
正踏上首阶,那盏红灯笼却忽然转为一拢青烟,不消片刻凝实成人形,化作一位红袍女子。
祝卿安心口差些停了。
无它,眼前之物虽有女子身形,但脸上竟贴了张宣纸,将面庞全然盖去,上用浓墨书就贪欢二字。
大概是当初书写时,墨汁未干就贴上去了,字尾的墨淌下来,将那两字沾在一起,扭曲成形。
夜色朦胧里,字迹似沉得发黑的血浸染而成。
不知是否在看她,总之是将宣纸……
正正对来。
祝卿安手脚发凉,那句救命浆糊般锁在嗓子眼。
她这是……
撞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