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国大牢就在城北郊外,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到了。
阿涂这是第一次走进刑狱大牢。
大牢的走道狭长幽暗,犯人被关在走道两旁的囚室内,听到有人走来,求饶咒骂声不断。有的犯人被关的久了甚至已经发了疯,时不时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嚎叫。
阿涂心里没准备,乍见这个场景着实被吓了一跳。正当她踌躇着不敢迈步时,白泽走到她身后,双臂圈住她,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一步步带着她向前走。
感念白泽的细心,阿涂赶忙柔声道谢:“多谢师兄。”
白泽没有说话,努力控制着自己和阿涂的距离。生怕离得近了,她会听到自己正疯狂乱蹦的心跳声。
没走一会儿,前面领路的典狱长就领着他们二人走进了一间稍微宽敞一些的空房间。阿涂四下打量了下,只见屋内中央放了一桌一椅,桌椅前面是个沾着血的草垫子,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显然这里是审问犯人的地方。
典狱长恭敬地对着白泽问道:“二公子,犯人就在外面,需要现在就把人带进来么?”
白泽坐在椅子上眉眼都没抬,声音是一贯的冰冷:“带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两个狱卒就把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带了进来。看着妇人的形容,不用说,阿涂也知道她必定是受过刑了。
白泽快速地翻看着桌上的拷问笔录。典狱长则是恭顺地站在一旁,此刻他正在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心里不住地反思着:“最近自己这是撞了哪路霉神,怎么把这尊神引过来了?”
他听上一任典狱长说过,典狱长是个闲差,虽仕途上没什么更进一步的机会,但胜在清闲,平时没事儿时,喝酒赌钱都没人管。贵人们都嫌大牢晦气,很少过问,所以在这一方天地,典狱长就是最大的官儿,最是自在不过。
可是哪里知道,刚才就在他刚刚摆好酒盅,准备美美地喝上一顿的时候,狱卒就过来禀告说二公子来了。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知道真的是二公子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吓得他酒杯都打碎了一个。顾不得收拾好酒杯,他捧着官帽就跑出来迎接了。
典狱长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有人跟二公子打了自己的小报告,要不怎么他以前从不过问大牢之事,怎么偏偏自己刚上任没多久他就来了?
很快白泽翻完了拷问笔录,他指着笔录对着典狱长冷冷地问道:“人都已经羁押了半个多月了,还没查到结果么?”
典狱长汗落得更快了,他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是,二公子,廷尉史大人多次提审,实在是这妇人一直不肯开口,所以廷尉史大人也是没什么办法。”
他这话算是把矛头转向自己的长官廷尉史了。不过他此刻也顾不得以后长官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了,心道:“大人你可别怪我,死道友不死贫道,二公子面前我实在是给你兜不住啊。”
今日休沐的廷尉史此刻正在家中为爱妾过生辰,本来温柔乡里正旖旎,可是不知道怎么地,他忽然感觉浑身冰冷,然后响亮地打了三个喷嚏。
大牢内,看着跪在眼前妇人的形容,白泽冷冷地说道:“如果只靠刑讯便可查案,那我们还要廷尉史干嘛?直接让刽子手来查就行了。”
这话典狱长就不知怎么接了,只一个劲的道歉说自己能力欠缺,不能为君分忧,请二公子责罚......
白泽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废话,又觉得他甚是聒噪,直接指着屋内的狱卒命令道:“出去,把他们也都带出去,没我的命令不许靠近这间屋子。”
典狱长忙领命带着狱卒们离开了。等出了屋子,他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他边擦着汗边心里嘀咕:“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大的气势?难怪别人都说二公子会谋反,他这怕是比王位上坐着的那位还有王者之气吧?”
屋内现在只剩下阿涂白泽和那浑身是血的管家娘子了。
让管家娘子意外地是,坐在几案前的俊朗男人在典狱长走后就再没开口,反倒是他身后的女郎向她开口询问道:“你就是崔府二管家的娘子?”
管家娘子: “是。”
阿涂:“你夫君是怎么死的?”
管家娘子:“急病而死。”
阿涂:“是何急病?”
管家娘子:“心痛之症。”
阿涂:“病了多久?”
管家娘子:“半年有余。”
阿涂:“可找过郎中给你夫君看过病?去的哪个药房?”
管家娘子: “看过,就在我家附近的药房。”
阿涂:“可是官府查问过,整个城北的药房都没卖给过你一副治疗心痛的药。更别说官府说你夫君已死了半年以上了,再之前你夫君正好跟着崔府大郎君在益州,是那时候他已经有心痛了之症了么?”
管家娘子没想到眼前的女郎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却如此犀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闭紧了嘴巴,沉默着不再发一言。以往的审讯她都是这么应付的,等到她不说话了,那些大人们往往会恼羞成怒,拿鞭子抽她上一顿,等她疼的晕过去了,也就算熬过那关了。管家娘子虽有些柔弱,到底出身乡野,骨子里还是有股子乡野农妇的泼辣。
可是今日有些不同,面前的女郎并没发怒,反倒是一脸平静,甚至那个郎君也没喊人来给自己上刑。
阿涂见她如此,不仅不恼不怒,反而指着几案前的郎君对着管家娘子说道:“管家娘子,你刚才也听到典狱长怎么称呼他了吧?”
管家娘子被问蒙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阿涂:“所以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见管家娘子又点了点头,阿涂才平静地继续说道:“我去过大柳树巷,你的儿女现在被官府的人看管着,如果你执意隐瞒,惹恼了二公子,你该知道你和你的子女是什么下场。”白泽在陵国被称为杀神,举国皆知杀伐果决的上将军。阿涂就不信了,搬出他这尊神还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白泽斜了阿涂一眼:这丫头胆子倒是大的很,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利用起他来。
收到白泽不满的眼神,阿涂赶忙伸出手搭在白泽的肩膀上,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审问。
阿涂纤细的手掌轻轻压在白泽的肩膀,随着她的靠近,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也一丝丝的侵了过来。白泽口鼻处都被香气占据,心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
他轻扯嘴角,自嘲一笑,心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是难过。罢了,不过小小利用,随她吧。”
听到阿涂提到自己的那双儿女,管家娘子再也支撑不住了。摊倒在地上,哭着求饶道:“二公子,女郎,求你们放过我那双儿女,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看她哭的如此悲伤,阿涂有些于心不忍,面上还是装着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她冷冷说道:“那就要看你回答的是否能让我们满意了。”
管家娘子赶紧跪正了身子,忙不迭地说道:“是,是,女郎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就绝不隐瞒。只是小妇人还有一个请求,如果我今日都说了,还请女郎帮忙保住我的那双儿女。如果你不答应,便是今日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她夫君是给人做管家的,能从一个小厮爬到二管家的位置,凭借的便是一副好眼力。她跟着夫君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这么一会儿,她也算看明白了,这个女郎说话很有分量,如果她应了,那自己的儿女也算是保住了。
阿涂和白泽对视一眼,他们都从管家娘子的话中听到了弦外之音。
阿涂问道:“你是说有人拿你的儿女威胁你不说实情?”
管家娘子点点头。
阿涂:“是谁?”
管家娘子: “女郎你先应了我,我才能说。”
阿涂:“好,我答应你,如你所说具是实情,我定保你儿女无恙。”
管家娘子听后,仿佛豁出去一般对阿涂说:“多谢女郎。威胁我之人就是崔氏。”
她听夫君说起过,如果说陵国还有人敢和崔氏叫板,除了君上,也就只有二公子了。如今自己儿女的性命握在崔氏手上,二公子就在对面,此时不搏一搏,以后更没机会了。
对面二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阿涂听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好,咱们就慢慢从头说吧,你夫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管家娘子:“一年之前,我夫君随着崔府大郎君被派去了益州。半年前他才办差回来,回来当晚他特别高兴,说主家给了不少赏钱,非让我做几个小菜,说他在益州之时得了瓶好酒,要好好庆祝庆祝。那晚,夫君高兴得喝光了整整一瓶的酒。
但是没过几天,他的身体便出了问题,浑身又痛又痒,碰过的地方血肉成片的掉。我们耗尽家财看了好些个郎中也没看好,没多久他浑身就没剩下一块好皮肉了。”
想到夫君最后的惨状,管家娘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后来有天我去买菜的时候听一个外乡人说,他的家乡益州出现了诅咒,也有人得了这个怪病。我立刻跑回家告诉了夫君。夫君听后大哭,大喊这都是报应啊,没几天人就不行了。
我去崔府回禀大夫人,想求一副丧仪把夫君葬了。大夫人是个善的,说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后事她命人去操办。我是亲眼看夫君在丁家祖坟下葬的。可不知怎的,最后我夫君的尸身却在破庙被发现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管家娘子边哭泣边说了原委。
听到管家娘子描述的管家的惨状,白泽和阿涂都明白,管家喝的定是益州老媪的蛊酒了。
阿涂又问:“既葬在祖坟,那为何你夫君会被埋在破庙?你没去崔府问问么?”
管家娘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自然去问了,可是府里门房说大夫人出去礼佛了,并没见我。我不信,后来我每日都去崔府门口堵人。终于他们烦了,有天晚上,崔府的大管家上了我家门。因为时候太晚了,我本不欲让他进门的,可是他说,他知道我夫君死的真相。我便让他进来了。可是,谁知......”她说不下去了,悔恨的捂脸痛哭。
“谁知,就那一晚,你的名声就毁了,人们都说是你伙同奸夫害死了你夫君。”阿涂平静地帮她补完。
妇人吃惊地抬头看向阿涂:“你怎知?”
阿涂:“我说过了,我去过大柳树巷,遇到了你的邻居。而且,我也知道,这是个圈套。目的便是用你转移官府视线。这样就没人查你夫君的真正死因了。”
就算是真的有事相告,谁又会大晚上的上一个寡妇家门呢,这明显就是个陷阱。先是利用她着急知道真相的急切,故意设局让邻里误会。然后再用谣言举告让官府怀疑上她,最后用她一双儿女的性命让她无法开口辩解。这还真是就可着他们一家糟践了。
妇人直到此刻被阿涂点醒才真的想明白,原来竟然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她知道,如果不是今日二公子来了,她恐怕早晚就这么带着一身的杀夫恶名无声无息的死在牢里了。
想明白之后,妇人重重地朝地上不停地磕着头。直到额头都磕出了血,才对着上首坐着的白泽说道:“二公子,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夫君之事,更没杀他。我是被陷害的,还请二公子为民妇做主啊。”
离开大牢后,白泽和阿涂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怎么想?”
相视一笑后,阿涂边说边整理着思路。
“几个月前正是阿筠遇难自绝的时间,那时候崔府管家和崔楠正好也都在益州。管家的死状和益州中了芙蓉刺之毒的人极其相似,他之所以会死大概率是因为喝到了老媪的酒。
只是老媪送给仇人的酒,为何也送给了二管家,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我们没想到的缘由?
还有管家死之前听说益州怪病之事时,为何会嚷嚷着一切都是报应?
而且崔府大夫人也很奇怪,下人死了给副丧仪已算是体恤,亲自安排治丧却有些刻意为之了。
更别提管家尸体被找到后,为了堵住管家娘子的嘴,崔府还设局陷害于她。一个下人而已,哪里值得他们如此麻烦?”
阿涂这半年在白泽的点播指导下,对于世家贵族这些弯弯绕绕,也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白泽看着眼前的女郎抽丝剥茧的分析,心里叹了一声,如此才智,陵国朝堂上的男儿也是少有匹敌的了。
看着白泽,阿涂认真地说道:“师兄,虽然还没完全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看法,此事定与崔楠有关!”
不待阿涂恳求,白泽主动开口:“走吧,送你回家,下月是司马府春日宴,到时候我带你再去看看着这崔楠到底是人还是鬼。”
阿涂笑的眉眼弯弯: “师兄,你真的是我的知己。”
白泽笑骂:“谁要做你的知己。”
心里又默默重复一遍,“谁要做你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