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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虫祸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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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阴雨笼罩了整座晋市,连续一周的落雨让这座原本充满活力的现代都市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街上打伞的行人总是脚步匆匆,没有人在雨幕中停留。

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低空飞行,落到一朵饱受摧残的嫩蕊上。

无人知晓,细小的虫豸萦绕、攀附在绿色嫩茎之上,从腹部伸出的触角抱住了风中摇曳的绿茎,钳子般的口器微微张开,撕下一小块带着甘甜浆液的茎身。

雨珠砸落,裹着无数小虫滴入尘埃。

一枚晶莹剔透的“昆虫琥珀”刚形成,又转瞬消失。

……

城市的某个角落,腹部生着紫黑交错纹路的蜘蛛盘踞蛛网正中,它勤恳了一晚上,终于在檐下结了一张结实的网,正准备小憩片刻,就被一名不速之客叨扰。

那是一名身材臃肿、还有些跛脚的中年男人。

男人怀里揣着一幅装裱好的画,神色慌张地奔跑在巷中,他腿有疾,跑不快,路过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还不慎被绊了一跤,自行车稀里哗啦倒了一地,男人怀中的画脱手飞出,正好将蛛网连同蛛网的主人一起砸了个稀巴烂,深紫色的汁液溅上画框,弄脏了一角。

“在那儿!”

“这个偷画的贼,站住!”

两名保安追到了巷子口,中年男人顾不上被自行车砸到的那只脚,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靠近偷来的画。

就在眼前。

他的希望、他的新生、他的全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中年男人喉结滑动,渴求地望着几步之遥的画,伸出手——

画却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先一步拾起。

中年男人抬头,只见他的正前方,伫立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

青年长发如瀑、随意披散,他模样斯文俊秀,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银色的眼镜链隐入长发,镜片后,是一双没有半点眼神光的无机质黑眸。

中年男人见到对方,犹如老鼠见了猫,瑟瑟发着抖,脸色苍白如纸,“陆老板,算我求求你,这画对我很重要!求求你把画卖给我吧!求求你了!不管你出多少钱,我都买、我都买!你要多少?10万?20万?还是50万?”男人一咬牙,“就算是100万也可以,只要我能拥有它!陆老板,你除了是个画家,也是个商人,应该知道我出的已经比市面上的价格高出很大一截了,署名的只是一个不出名的新人画家而已,你何必……”

陆螽斯垂下眼眸,用丝巾擦去画框上的污渍,神情庄重而温柔,仿佛在擦拭情人的脸颊。

然而,在看到画框一角竟然沾着蜘蛛尸体的汁液和残肢后,陆螽斯身上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冰冷的杀意。

“买画?你还不配。”

陆螽斯缓缓抬起头,取下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眸子中央,米粒大小的漆黑瞳仁顷刻间扩大至整个眼眶!

中年男人与之对视,脑子顿时昏昏沉沉,像落入虚渺的迷幻之境,脸上表情时而欢愉、时而痛苦。

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长大,右手握拳整个塞入口中,身体明明遭受到难以承载的痛苦,却仍然停不下来,直到把整条手臂都吞了进去,吞咽不了的涎水从嘴角流淌滑落。

最终,男人双眼一翻,把自己噎死了。

陆螽斯重新戴上眼镜,眼睛恢复如初。

他抱着画,面无表情地经过男人的尸体,又从两名神情呆愣的保安中间穿过,他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亲切,带着不容拒绝的蛊惑:

“你们今天早上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偷画的贼,也没有来过小巷。你们一直待在画廊,没有离开过。”

***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晋市启航路31号发生一起离奇死亡案件,相关机关已对周围进行封锁,请市民绕行。在这里也要提醒大家,对猎奇之事不要轻易尝试,珍爱生命、远离……”

边家别墅。

边囿正在吃早餐,抬手时袖口下滑,露出一截戴红绳的皓腕。

红绳上系着一头憨头憨脑的金色小老虎,随着边囿晃动手臂的动作,小老虎在空中甩来甩去。

“囿囿,用餐的时候不要乱晃手。”

长桌一端的边父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指出边囿不合格的用餐礼仪。

边父旁边的大哥却言笑晏晏地将面包片切成相同大小的小粒端到边囿面前,“父亲,囿囿知道,囿囿只是今天不想这么做,对不对?”

边父不赞同地剜他一眼,“边易,你再宠他他就要上天了。”

被唤作“边易”的男人笑起来:“囿囿很听话的,对不对?”

边囿眨眨眼,水蓝色的眸子似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大哥,我已经成年了,不要再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口气了!”

大哥总是把他当小孩,这让边囿很是苦恼,“还有,你不要总是吃饭的时候看新闻,搞得我都吃不下去了。”

“抱歉。”大哥歉意一笑,关掉手机新闻,话音一转,“不过启航路31号,不就是囿囿今天要去的画展附近么?”

边囿上个月就答应了要参加陆螽斯举办的画展,时间就定在今天上午10点。

陆螽斯答应过边囿,画展上还会展出边囿的一幅画,这是他作为新人画家第一次参加画展,无论如何边囿都不会缺席。

“嗯,是在附近,但是隔了有三条街,应该没受影响。”

大哥放下叉子,“要我陪你去么?”

边囿吃得差不多了,把餐盘一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爸爸、大哥你们慢慢吃。”

*

早上9点50分,边家的司机把边囿送到了启航路31号附近。

看着前面拥堵的路段,司机头疼不已,“小少爷,这有得堵呢,至少还要半小时,要不给陆老师打个电话,就说晚点到?”

晋市连续多日下雨,路况不好,再加上启航路这边都是些小巷子,人多路窄,车本就开不快,碰到下雨,更是只能龟速行进。

边囿抿抿唇,他和陆螽斯约的是10点,现在时间快到了,他还堵在路上。

“靠边。”

边囿不喜欢迟到,目的地距离这儿顶多也就7、8分钟路程,不如步行,于是和司机说好下午3点再来接他,便打开车门,钻入如织行人中。

……

下了一周的大雨渐停,雨丝细如毛发,飘飘而落。

两名没撑伞的男人弓着腰,猫在檐下窃窃交谈。

“听说了吗?31号路口死的那人是吞了自己手臂,被活活噎死的!”

“真的假的?这么恐怖?”

“你别不信。我有个亲戚就住在那条巷子外,那人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了,死不瞑目啊这是!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诶诶,你看什么呢?什么东西看得目不转睛的……”

男人停下谈话。

一名撑着亮黄色海绵宝宝雨伞的男孩打巷口经过,路过二人,带起一阵香风。

男孩上身穿的是荷叶边白衬衣,连袖口也是宽大的荷叶边,走动时衣袖一荡一荡的,如同延展开的荷叶;外搭收腰马甲,黑色小马甲将男孩腰身曲线收得盈盈一握;下半身则是露膝短裤,再搭配简洁的白袜黑鞋。

男孩从头到脚无一不漂亮、还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味,像一株清纯柔白的摇曳百合,在人来人往的巷中,回头率百分百。

行人先是被那两条裸露在外的雪腻小腿吸引,再往上,则是男孩精致得如洋娃娃般的脸庞,两颗纯澈的蓝宝石只消一眼,便叫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爱河之中。

以男孩的样貌,不应该出现在这样脏泥乱溅的巷子,而是应该被人摆入橱窗,当一个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漂亮人偶。

“这年头,连男孩子也这么爱打扮么……”

边囿路过两名行人时,听到其中一个这么呢喃道。

边囿心道:少见多怪。

他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手机,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地图。

边囿没来过这边,哪怕跟着手机导航,也渐渐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

下着雨,路上行人多,一滩接一滩的泥洼简直是在考验他的耐性,脚上新换的锃亮小皮鞋不可避免地沾染污泥。

鞋面脏了,小少爷的心情十分糟糕。

……早知道就不下车了。

边囿气馁。

就在这时,边囿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边囿……边囿!”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在喊他。

边囿回头,惊讶地瞪了瞪眼,“陆老师?”

来人竟是陆螽斯。

陆螽斯打了一把纯黑色的雨伞,脚步飞快地向他跑来。

见到熟人的喜悦还未品尝出味儿,边囿忽然回忆起上周末在陆螽斯的画室被痛骂的情景,飞扬的心情瞬间回落。

边囿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和大哥如珠如宝地养着,周围人无不上赶着讨好他,像陆螽斯这样无视一切痛斥他的,除了某个让他不愉快的人,这还是边囿第二次被骂。

没见到陆螽斯的时候倒无所谓,见到人了,边囿却打起了退堂鼓。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陆螽斯走上前来,两人伞面相抵,陆螽斯神色温柔,掺杂了一丝担忧,“不是说快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么,这边你不熟悉,很容易迷路的。”

边囿乖乖喊了一句:“陆老师。”

陆螽斯微叹:“走吧,我带你过去。”

“陆老师,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时间快到了,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就给你哥哥打电话,你哥哥说,司机把你送到巷口就掉头了,我在那附近找了一圈。”

边囿歪了歪头,他没接到陆螽斯的电话。

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没信号,那他刚刚跟着导航走什么呢!?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是路上堵车么?”陆螽斯问。

手机时间显示:10点06分。

边囿心虚地收起手机,道:“太堵了,车根本开不进来。陆老师,为什么要选在这么个地方办画展?”

以陆螽斯的影响力和财力,想在哪里办画展都不是问题。

陆螽斯微笑:“之前答应了朋友,要在他的画廊开,算是给他打广告吧。”

边囿点点头,这样的话就不奇怪了。

边囿不再说话。

陆螽斯微微侧眸,身边的男孩前段时间刚步入成年期,成熟的气息渐渐浓郁,像一颗饱满的果子,正等着人掰开多汁的果肉。

寻常人类难以闻到这种气味,他们只会觉得男孩身上很香。

只有陆螽斯,才会对这股气息蠢蠢欲动。

成熟的、芬芳的、躁动的……

独属于虫母的气息。

此刻,陆螽斯眼前这只成年期的小虫母正无知无觉地向外发散着繁衍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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