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螽斯舌头顶了顶上颚。
男孩就在身边,从内到外散发出的气息被困在伞下。
香。
很香。
香到令人发疯。
额角突突跳动,陆螽斯苍白的皮肤下隐藏着一对若隐若现的触角,触角时不时顶|弄皮肤,看起来随时会顶破那层薄薄的皮。
——蝴蝶可以通过触角感知细小的气味分子,寻找食物、躲避天敌,以及,寻找配偶。
刚刚边囿问他怎么找到他的。
其实陆螽斯没说的是,他能够依靠空气中逸散的味道,精准定位边囿的坐标。
即便是在气息驳杂的雨天,边囿的气息也异常浓烈勾人。
也许不是边囿的问题。
陆螽斯为寻找消失的虫母踏足了无数颗星球,历经漫漫时光,最后才在某种指引下来到这颗蓝色的星球。
用人类的一句话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一年前,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只即将进入成熟期的小虫母。
小虫母拥有天使般的面孔,湛蓝色的眼眸像天空、又像海洋,花瓣一样的唇瓣抿起的弧格外曼妙,微微卷曲的黑发光泽柔顺,再配上骄纵飞扬的神采,简直是天神的宠儿。
如果可以,陆螽斯想要片刻不离地守在虫母身边,毕竟,边囿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觊觎他。
譬如边囿的竹马池俊春,又比如边囿的同班同学,陆螽斯见过的,他们望向边囿的眼神都算不上清白。
而边囿呢?
这个小坏蛋肯定知道有无数人为他疯狂,他周旋在各种向他献殷勤的人中间,看他们痴狂、看他们求而不得,这就是边囿的游戏。
但陆螽斯觉得,边囿的确有那个资本,将一群愚蠢的人类耍得团团转。
令陆螽斯痛苦的是,他跋涉万里寻找到的小虫母,身边早已有了守护之人。
有边易在,陆螽斯总是很难寻到机会和边囿独处,每周末边囿来他的画室时,也总有碍眼的人类。
好在,今日便是陆螽斯苦等的那个时机。
陆螽斯忍耐得太久、太久。
刚才在距离边囿不到百米的时候,他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分泌口水,他的脖子很长,平时都用丝巾或高领衣服遮挡,此刻没了遮挡物,他那条异常突出的长喉暴露无遗。
如果边囿观察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陆螽斯的喉管如同节节勾连的钢管,喉结滚动,就靠着这条“钢管”缩张。
陆螽斯想要离边囿远一些,不然他担心没到地方,就会克制不住地在边囿面前现出原形。
那样一定会把边囿吓跑的。
可是,他的脚根本无法从边囿身边挪开,哪怕一小步。
他甚至越贴越近……
边囿对旁人的注视分外敏感,抬头飞快瞥了眼神色难辨的陆螽斯,心底升起一股异样。
“陆老师,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陆螽斯回神,苍白俊秀的面孔上绽出温柔笑容,退开少许,抬起一只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我发现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边囿没想到陆螽斯居然会发现,愉悦地翘起嘴角,像个被哄开心的蓝眼布偶猫,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被抛之脑后。
“很明显吗?这一周我又长高了1公分,现在已经有1米8了。”天真的猎物根本没有察觉到危机,语气昂扬、无知无觉。
陆螽斯将边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落到男孩不堪一握的细细腰肢时,瞳孔又有了扩散的迹象。
男孩一定不知道,他面前正经严肃的陆老师,实际上满脑子幻想的都是他平坦的小腹微微鼓起的模样。
陆螽斯深吸一口气,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拂过额角。
触角已经鼓胀到开始发痛了。
陆螽斯艰难笑了一下,“看得出来。”
不过,男孩虽然个子上来了,身材还是偏瘦。
或许跟边囿喜静不喜动有关,但凡有空闲,边囿更喜欢坐在画室里画一整天画,也不想和其他人出门踏青、或者运动。
也因此,男孩的臀部比其他地方都更有肉感。
说话间,两人渐渐接近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修建在驳杂深巷里的画廊,四周都是吵闹的人生百态,唯有这处静谧,充斥着庄重与浓厚的艺术感。
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陆螽斯接过边囿的伞,将两把伞一起挂在门口处。
“走吧。”
边囿点点头,跟在陆螽斯后面走进画廊,余光却瞥到一抹熟悉的黑影,不由回过头。
那一身黑衣的高挑男生却已经拐了个弯儿,消失在道路尽头。
陆螽斯见边囿停下脚步,顺着边囿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面涂鸦墙,“看到熟人了?”
“不是。”
边囿红润的唇轻轻一抿,有点败兴。
“只是个讨厌的人。”
边囿确定自己没看错,刚刚路过的人影,的确就是他高中三年的死对头,闻初一。
闻初一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啧,反正闻初一做什么也不关他的事。
边囿悻悻收回视线。
“陆老师,我们进去吧。”
*
进入画廊,温暖的光顷刻笼罩了边囿,热意驱散细雨带来的寒凉,边囿跟在陆螽斯身边,静静欣赏墙上的画。
和那些见到一幅画就要大肆谈论画家、作画年份、以及画家逸事的人不同,边囿看展,喜欢静悄悄地看、慢慢地看,他会在某一幅画前驻足良久,也会掠过自己不感兴趣的画作,他的欣赏不需要和旁人交流,更无需旁人附和。
这是陆螽斯的画展,展示的自然是陆螽斯的画。
有些边囿在画室见过,有些则十分陌生。
陆螽斯画虫是出了名的,这或许也跟他的名字有关。
边囿在一副暗夜飞舞的蝴蝶图面前停留不过半分钟,立刻便有人走过来搭讪,“这幅画我认为是整个展里画得最好的,或许你见过满山飞舞的枯叶蝶?那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当然,你也是,——咦,这不是螽斯么?我的挚友!”
边囿不适地皱起眉,这人自从边囿进来后就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想忽视都难。
陆螽斯倾身,覆到边囿耳边,“你先自己逛逛,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嗯?”
边囿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那人还想挽留,却被陆螽斯拦下,边囿听到陆螽斯喊那人“宁百”。
宁百也是个画家,在圈子里名声并不好。
宁百擅长画裸|体,尤其爱画年轻漂亮的小男孩。
据说宁百是摸遍了模特身上的每一寸肌骨,才能画出那样逼真又充满肉|欲的画。
边囿不确定传闻的真假,但对方又装又油腻倒是真的。
每个画家都有其独特的风格与擅长的领域。
譬如宁百擅画裸|体,而陆螽斯在画虫方面的造诣无人能比。
陆螽斯总能把各种虫子画得活灵活现,那种真实感几乎要跃出画纸。
但比起真实感,陆螽斯更擅长奇诡的画风。
比如边囿现在看的这一幅——
贫瘠的、布满坑洼的地面,覆盖着浪潮般的虫豸,它们后肢扎入泥土,挺起胸腹,紫黑色的口器翁张,背上的四只复眼互相交叠,像甲壳上的斑纹。
画的另一端,则是一颗微微发着光的、蔚蓝色的星球。
真奇怪,边囿竟能从这些虫子身上感受到奇异的渴望。
它们遥遥相望,渴望前往那颗蓝色星球。
画的右下角写着这幅画的名字。
《下一个家园》。
在这一刻,边囿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炸起。
边囿摸着胳膊想,也许是今天太冷了。
往前走,来到下一幅画面前。
这幅画大概画的是昆虫交|配,虫虫相叠,飞舞的触角在空中交缠。
边囿看得面红耳赤,然而陆螽斯给这幅画命名为《争夺》。
边囿挪开脚步,继续看下一幅。
这幅画上没有虫,似乎是一个潮湿的洞穴,不知名的白色分泌物如蛛丝一般粘连在洞穴各处,每个角落中都有一枚或数枚褐色的蛹。
明明是静态的画面,却给人一种即将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的动态感。
画名《温床》。
这是陆螽斯一贯的起名风格,画名与内容基本看不出关联。
画廊呈回环形,边囿已经看完这一面墙的画,回过头,发现陆螽斯还在和宁百交流,除了宁百,还多了个头戴贝雷帽的矮个男人,应该也是陆螽斯的朋友,说不定就是这间画廊的主人。
边囿撇撇嘴,他决定自己逛。
……
天气不好,画廊内的人不多,气氛很平和。
边囿走走停停。
除了画,边囿对陆螽斯作品的灵感来源也很感兴趣,陆螽斯总是习惯性地把这些灵感汇集成小故事,当玩笑分享给观展人。
有些故事很有意思。
比如陆螽斯曾在炎炎夏日出门捉蝉,他爬上树,却没有找到一只蝉,然而当他跳下树,只听到嘎巴一声脆响,一只刚刨开泥土的蝉,被陆螽斯一脚踩碎,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陆螽斯还为这只蝉刨了个洞,用来安葬。
边囿怀疑这是借鉴了黛玉葬花的典故。
有的故事则比较离奇。
陆螽斯说自己某日画画时不小心睡着,梦到了一个距离地球数亿光年的遥远星球,上面植被茂密,没有人类或者外星人,却有许许多多的虫子,虫子的分类和地球上的大不相同。
地球上的虫子大都归类在节肢动物门六足亚门的昆虫纲,这也是节肢动物门中的最大一纲,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四个亚门。
总的来说,分类混乱,不同学者还有不同意见。
但在陆螽斯梦到的星球上,虫子只分为两类。
一为有翅,二为无翅。
无翅昆虫数量庞杂、智力低下,只有最原始的交|配欲望。
有翅昆虫经过进化,智力与人类无异,它们能够自行进化演变出最适应环境的外表,或者说,拟态,以此来吸引虫母的注意,从而诞下最优质的王虫。
王虫可以有很多,它们是虫母的孩子,但最终只有一只能在厮杀中存活下来。
成功存活的王虫才能得到族群的服从。
最重要的是,它能够赢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虫母的交|配权。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族群中,只有虫母才有生育能力,而在陆螽斯的梦里,虫母已经消失匿迹很多年了。
“这不纯纯变态么?”
边囿身边,一名女生和她的同伴吐槽说:“我写小说都没这么离谱。”
同伴说:“做梦嘛,能理解。”
“梦是潜意识的反应,说不定陆螽斯内心深处就是个变态呢。”
两人一边吐槽,一边相携往深处走去。
边囿却不知为何有些在意这个故事,正要仔细看看,身后传来陆螽斯的呼唤。
“边囿?你在这里?”
陆螽斯走上前来,边囿扬起笑脸,叫了声陆老师,见只有陆螽斯一个人,好奇问道:“陆老师,你的朋友呢?”
陆螽斯:“算不上朋友,只能说是同行。”
“哦。”
陆螽斯单指推了下镜片,笑容别有深意。
“走吧,带你看看这次画展最重要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