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命妇人将孩子侧身放置在地上以便于他吐出口中秽物,随即又解开自己随身带的包袱垫在他脑后,防止他在抽搐中撞伤头部。
又问那妇人道:“他这样多久了?”
妇人抽噎着道:“从码头到这里,约莫……约莫有一刻钟时间。”
玉婵点点头,取出针筒,拿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分别扎向百汇、大椎、神门、三阴交、足三里几处穴位。
几针下去,那孩子果然停止了抽搐,口中也不再吐白沫,只是人还是蔫蔫的,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任那妇人一个劲儿地唤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再去摸他手脚也是一片冰凉。
那妇人登时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抓住玉婵的胳膊,“姑娘,姑娘你救救他!”
玉婵点点头,替他把了脉,见那孩子脉息平稳,翻开眼皮,见他眼珠也并无异常,又见他四肢枯瘦,脸色蜡黄,诊断出他是因长期饮食不足导致的气虚脾弱,再加上方才痫症发作消耗了过多的精力而导致了短暂性的昏迷。
将一枚随身携带的救急丹喂进他嘴里,不多时果然见那孩子清醒了过来。
那孩子睁开眼一眼看见哭得满脸是泪的妇人,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碰了碰那妇人的面颊,声音弱弱地唤了声“娘,别哭!”。
妇人一手搂着孩子小小的身子,一手将他枯瘦如柴的小手握在掌心,哭得泣不成声。
“前日五福街做灯笼的汪六才因为发了羊角风死在了家中,真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还真给人救活了。”
“是呀,那汪六年纪轻轻的,还真是可惜!”
“方才那徐老大夫不是说治不了吗?看来呀,还是技不如人。”
“是呀,活了一把年纪连个小姑娘都不如。我呸,还德高望重的老神医呢。”
此时已日近黄昏,仁心堂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其中有一些是等着抓药看诊的病人,更多的是打这条街上路过跑进来看热闹的普通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直听得那仁心堂的东家和徐老大夫冷汗直冒。
玉婵见那孩子已无大碍,恐这里人多又生出什么事端,便对那妇人道:“这孩子患有痫症,平日里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天热天凉注意增减衣物,尽可能地避免染上风寒。此外,平日里多吃些容易克化的食物,打好身体底子才能少发病。好了,这孩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您先带他回去吧。”
那妇人连连点头,临走前又对着玉婵一顿千恩万谢。
玉婵拾起地上的包袱,转头看向魏襄,“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魏襄点点头,接过玉婵手里的包袱走人,那田掌柜想拦又不敢拦,又怕黄家人回头怪罪,朝小伙计招了招手。
两人出了仁心堂,一路前往八宝街,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
玉婵察觉到了,魏襄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拐进一条胡同里。
那小伙计一路小心翼翼地尾随,跟着二人走进胡同中,走着走着见对方越走越快,忙小跑着跟上去。
一直追到巷子尽头转角处,忽然眼前一黑,被人套了麻袋,捆住手脚丢在了巷子里。
魏襄拍拍手,带着玉婵从巷子里走出来。
“娘子别怕,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一天下来,玉婵已经快对“娘子”这个称呼麻木了。
夜幕四合,行人们步履匆匆,长街上已经有小摊贩挂起了灯笼,她将目光落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前。
“时辰不早了,先去吃碗馄饨再回去怎么样?”
魏襄自然没意见,两个人到了小摊前,买馄饨的老阿妈忙上前询问:“两位吃点什么?”
玉婵看向魏襄,“大碗还是小碗?”
魏襄垂头看了眼老妇手中沾满油污的白布巾,皱皱眉,凑近玉婵耳边小声道:“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家?去酒楼怎么样?”
玉婵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在他面前的小方桌上仔细擦了擦,再从钱袋中数出二十个铜板,含笑对那老妇道:“两个小碗馄饨。”
老妇人接了铜板,笑吟吟回到那口大锅前,挽袖添柴,将锅里的水煮滚,馄饨下锅,在沸水里滚过,片刻后捞起来,浇上一勺高汤,撒上一把葱花芝麻,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到了两人面前。
“二位请慢用!”
老妇人放下碗又转回那口大锅前继续忙碌了。
玉婵自竹筒里取出筷子递到魏襄面前,“尝一尝?”
魏襄垂头看了眼碗里香气飘飘的馄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接过筷子将面上的葱花和底下的青菜叶子一片一片挑出来,慢吞吞夹起一只馄饨放进嘴里。
“唔,味道居然……还不错。”
魏小公子一口一个,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不觉将一碗馄饨吃了个精光。
吃完还眼巴巴地望着老婆婆锅里,刚想说再来一碗,摸摸腰间空空如也,今日出来的匆忙,竟……竟忘了带荷包。
“阿婆,再来一碗。”
玉婵朝老妇人招招手,又取出十个铜板放到桌上。
魏襄双目炯炯地望向她,天底下再没有比他家娘子更善解人意的姑娘了!
不多时老妇人又端着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过来了,魏襄伸手去接,却听她道:“等等!”
玉婵看着他面前的碗,微微抬了抬下巴。
魏襄一脸窘迫地缩回手,老老实实将碗推到她面前。
玉婵微笑着将碗推回他面前,“我饱了,你吃吧。我想说的是葱花、青菜不许挑出来。”
魏襄点点头,硬着头皮夹起一片青菜叶子放进嘴里,好像,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
按照梁国旧俗,嫁出去的新娘子三朝回门往往要为家人备上一份厚厚的大礼,答谢父母养育之恩。
玉婵虽是招赘上门,却也不想亏待了父母家人。
按照常理,这些礼物本该由夫家筹备。
玉婵侧头看了看魏襄,见他正一脸嫌弃地盯着街边卖糖水的小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了吧,他看起来好似根本不懂这些。
再加上两人本就是假成亲,互不相欠最好。
容姐儿喜欢胭脂首饰,和姐儿嘴馋,两个人先去胭脂铺子买了一盒香粉,又去点心铺子买了桃酥,最后去成衣铺子里给邹夫人老两口买了两双新鞋。
虽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足以聊表心意。
两人买完东西从成衣铺子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正准备雇辆骡车回村里,却又感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这回魏襄也没心思再跟人兜圈子,径直掉了个头将身后巷子口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给揪了出来。
“怎么着,又来?小爷不发威你还当我心慈手软?”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在下是陆家医馆的东家,有要事相求,别,别动手!”
魏襄收起拳头,看了看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轻哼道:“有什么话直说,跟在后面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
陆东家抬起头,哆哆嗦嗦起身,看了眼魏襄再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姑娘,拱手道:“是是是,公子说得对。小人,小人名叫陆思明,是陆家医馆的东家,想请姑娘到我家医馆当坐堂大夫。”
魏襄抄着手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位陆掌柜生得一张和和气气的大圆脸,五短身材,小鼻子小眼,举手投足都有些畏畏缩缩,从头到脚一股小家子气。
他不说还真没人能看出来是家医馆的东家。
魏襄撇撇嘴角,“你说你是陆家医馆的东家,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陆东家急得直挠头,结结巴巴道:“陆家医馆就在……就在这条街的拐角处,您要是不信大可跟我一块前去看看。”
“不必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忙着回村里。陆东家,请回!”
玉婵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陆东家见人要走,涎皮赖脸地跟上,咬咬牙伸出五根手指。
“姑娘医术高明,若是愿意到我家医馆坐堂,每个月我给您五两银子的报酬。怎么样?姑娘要不要考虑考虑?”
五两银子,玉婵手里攥着花得扁扁的荷包,心里有些动摇。
在清泉镇上,五两银子已经够得上一个五口之家一月吃穿用度了。
“五两银子?你瞧不起谁呢。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
魏襄的声音传入耳中,玉婵眉心一跳,给了他一个眼神。魏襄立刻闭嘴,闪身到了巷子口。
玉婵想了想,对那陆东家和颜悦色道:“您再给些时日考虑考虑,等我想好了便到陆家医馆给您一个答复。”
陆东家有些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抬手往街尾方向一指。
“我家就在这八宝街上的陆家巷子里,姑娘可一定要来。”
回去的路上,骡车晃晃悠悠。
他们回去得晚,天已经黑透了,幽蓝的夜空中远远地点缀着几颗星子。
魏襄翘着腿躺在骡车上,一手枕在脑后,微微侧头瞥向身旁一脸愁容的小姑娘,也没多少心思观赏夜色。
“想去?”
他突然开口问道。
玉婵抱膝坐在他身侧,闻言微微一怔,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还是算了吧,我娘不会同意的。”
魏襄微微侧身,换了个姿势继续躺。
“你若是想去,我倒是有法子。”
玉婵侧头望向他:“什么法子?”
魏襄晃晃腿,一脸神秘地朝她眨眨眼。
“明日你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