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了外间,秦恒撩开袍角便要跪下。
玉婵立刻沉下脸,淡声道:“秦小郎君再要如此,这话便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秦恒见她转身要走,连忙道:“二妹妹留步,我……我从前做了那样对不住二妹妹的事,二妹妹肯不计前嫌替我娘子瞧病,我心里既感激又愧疚。”
玉婵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治病救人乃是我身为大夫的本分,秦小郎君无须多想。只我会医术一事,父母家人并不知晓,还请秦小郎君帮我守口如瓶。”
秦恒点点头,抬起袖子掖了掖眼角。
“那日我的确是要去的,可谁知……谁知半路遇到一落水妇人,人命关天,我……我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等我将人送去医馆救治,再归来时一切都晚了。二妹妹,实是秦恒,对不住你。翠娘……翠娘她也是个苦命人……”
玉婵转过身看向他,语调中带着隐隐的怒意。
“翠娘的确是个苦命人,你这个做丈夫的自当越发地悉心呵护。而我,身为大夫,亦会对所有前来求医之人一视同仁,岂会因为一点个人私怨区别对待?更何况你我之间本就谈不上恩怨,天意弄人罢了。”
秦恒面上一白,忙解释道:“二妹妹莫要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婵点点头,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秦小郎君温和敦厚,是我一时失言了。还请安心,翠娘的身子我定会好生调理。”
该怪他吗?起初是有些怪的。
那日他未能按照约定前来,害她独自一人顶着族中长辈的压力苦苦支撑了那么久。
若非魏襄及时出现,恐怕父亲心血,半生家业已悉数归入二房囊中,他们母女几人从此便要仰人鼻息而活着。
可……方才听他所言,他是为救人才失了约。
不论事出巧合抑或是他人算计,总归他好心救人又有什么错呢?
玉婵有些释然地摇摇头,朝他露出微微一笑。
“秦小郎君,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且你我如今都各有家室,实在不必对往事耿耿于怀。”
秦恒点点头,咽下喉间苦涩,再次谢过她,似想到什么又拱手道:“我听闻二妹妹嫁了琼林书院郭山长的门生,才子配佳人实乃天作之合,还未向二妹妹道一句恭贺。”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朗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恭贺就不必了,往后离我家娘子远远的比什么都强。”
紧接着便有一位身着湖蓝袍子的翩翩公子出现在了眼前,他双手抱臂,斜倚门前,他的身量高挑,几乎要挡去大半夜色。
那公子微微扬唇,露出略带讥诮的一笑,便长腿一迈,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走到玉婵身旁,微微弯下腰,同她耳语道:“娘子叫我在寒风中等候多时,看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言语间透着一股旁若无人的亲昵与缱绻,说话时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玉婵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面颊发烫,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还有人看着呢,你……收敛着点。”
魏襄直起身,有些不以为然地轻轻皱了皱鼻子,凉悠悠的视线轻飘飘扫过趴在里间门缝里偷听的陆东家。
陆思明嗖地缩回了脖子,啧,好大的醋味儿。
魏襄冷哼一声回过头,垂着眼看了一眼满脸局促的秦恒,嘴里嘟囔着道:“娘子从前的眼光实在是……差强人意。”
玉婵气恼,也不顾外人在场伸手一把掐在了他紧实的腰侧。
岂料他却趁势握住她的手:“诶……娘子,摸我作甚?”
最后,秦恒取了药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妻子翠娘离开了。
玉婵瞪了眼魏襄,心中又羞又窘,匆匆同陆东家告别,头也不回地出了陆家医馆的大门。
这家伙!可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两人到了书院门前,长街上已经点了灯,贩卖馄饨、面条的小摊前飘出氤氲的白雾。
梁五正带着两道小小的身影坐在一位老妪的摊子前吃馄饨,魏襄带着玉婵也坐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街对面商户用来堆放麻袋的墙角下,藏着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个刀疤脸的男人盯着街对面背影如山一般的梁五,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孙子到底什么来历?接连这么多日了,我们连那小娘们的身都近不得,还怎么下手?”
满脸麻子的男人道:“咱们不能再等了,今儿那人传信儿说若咱们再不动手,便要找别人了。”
刀疤脸一巴掌扇在麻子脑门上:“废什么话?快想法子将人弄到手才是正事儿。”
麻子一脸无辜地看向鬼主意最多的猴三儿:“老三,你小子怎么闷着不吭声?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猴三儿眼珠子在街对面三大两小身上一转,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两个小的身上。
“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刀疤脸面露喜色:“你小子,卖什么关子,快说!”
猴三儿凑近了些道:“那小妇人身边那小白脸瞧着……不怎么中用,可那大高个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不如咱们……从那两个小的下手。”
几人一通合计,打定了主意,立刻分头行事。
街对岸,玉和大口将碗里最后一只馄饨吞进肚中,放下碗看向黄天宝身后。
“你家葫芦怎么还没来?买个糖葫芦要这么久的吗?”
那人其实叫做福禄,是黄小公子的贴身小厮。
黄天宝挠挠头:“你家住得远,要不,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玉和摇摇头:“你没听夫子说最近街上有许多拍花子的吗?我们陪你再等等。”
玉婵摸出手帕替妹妹擦了擦脸,也道:“不着急,我们等你家人来了再走。”
仙女姐姐又同他说话了,黄天宝红了脸,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两个小同伴欢欢喜喜去了街边看老爷爷画糖人,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一脸和善地朝两人招了招手。
玉和看了那人一眼,狐疑道:“那人怎么穿着跟你家葫芦一样,也是你家的人?”
整个黄家上上下下小厮仆妇几十号人,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压根儿分不清楚。
黄天宝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兴许是吧。”
迟疑着走过去,问道:“你是谁?福禄呢?”
那男人眼珠子一转,垂着头恭恭敬敬答道:“小的名叫福全,是福禄的弟弟。小公子,福禄吃东西坏了肚子找茅厕去了,让小人先带您回去。”
黄天宝嫌弃地捂了捂鼻子,从他手里拿过一串糖葫芦递给玉和。
“时辰不早了,回去晚了,祖母该担心了。和姐儿,明日见。”
那男人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姑娘,眼珠子又转了一圈:“公子,咱们家请了位天香楼做点心的大师傅,什么栗子糕啦,蟹黄酥做得那叫一个绝。您要不要邀请这位小同窗一道去家里品尝品尝?”
黄天宝挠着头转向玉和:“和姐儿,你想去吗?”
玉和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姐姐姐夫,摇头:“不去了,明日你替我带几块来便好。”
黄天宝点头,那小厮却急急地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那栗子糕要新做出的味道才是最好。”
想到香喷喷冒着热气儿的栗子糕,玉和咬着手指吸溜吸溜口水,心底有些动摇了,却听阿姊唤她。
“接黄小公子的人来了吗?时辰不早了,娘还在家中等着,该回去了。”
玉和应了声,朝黄天宝挥了挥手:“我还要回去给爹爹讲学堂的事儿呢,我该走了。”
言罢甩开那小厮的胳膊一溜烟跑回了姐姐身旁。
玉婵一行人坐着骡车回了杏花村。
近来女儿回来得有些晚,邹夫人也不疑有他,只当是女婿书院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这才回来得晚了。
夜里一家子收拾妥当,各自回了房正准备休息,忽听得外头大门被人猛地拍响。
邹夫人心中诧异,披了衣裳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却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举着火把出现在自家门前。
一个衣着华贵、体态丰腴的妇人带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您是……”
邹夫人不明就里地上前,却被那妇人气哼哼撞开肩膀,朝着里屋方向大喊:“小宝,小宝,你们把我儿子藏哪儿去了,快把人交出来!”
玉婵姐妹几个全都被这外头的响动吵醒,纷纷套了衣裳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小小的一方院子里挤满了人,那些人手里高举着火把,冲进屋子里一顿横冲直撞,四下翻找,将锅碗瓢盆翻落了一地。
魏襄打着哈欠出来,大半夜地被人吵醒,心情很不好,见到一群陌生人在家里乱翻乱找,心情更是糟糕。
捏了捏拳头,不由分说将人一个个都丢了出去。
邹夫人还在同那妇人解释:“诶,这位夫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家里就我们老两口,三个女儿一个女婿,没有你要找的什么儿子。”
妇人怒目圆瞪,修得尖尖的指甲盖几乎要戳到邹夫人的脸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黄家的人都敢动?还不老实交代,究竟将我家小宝藏到了何处。我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夫人,您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