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不知道哪儿一点点魔气荡漾出来,在这四方城内蔓延,和月色这么一融合,倒是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魔气还是其他。
那魔气蔓延至一处,倏地顿了一下,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回,速度快得好似遇上了什么天敌似的,一副逃命的架势,就在魔气逃跑的那一刹那,客栈的房间内,一个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刹那,男子眼底一片清明,他一袭白色弟子袍,眉眼冷淡,睁眼的刹那,已经站在了床边。
“看来消息没错。”他看向一个方向,低声开口,“这魔修至少是元婴期。”
传闻四方城有一魔修盘踞,四方城总是有人落入魔修的手中,之后那些人就再也不见了踪影,有的人说是被杀了,有的人说是被拿去采补了,总之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就连一些修士来到这里,也没有再出现过,可见这里魔修的凶残。
四方城是天魔宗底下的一个城池,之前四方城求上门的时候,宗门都以为是一个不成器的魔修,谁料派出去的两拨弟子都消失在了这四方城中,那些弟子中还有两位金丹期,就连天魔宗的弟子都敢动,可见这魔修的嚣张。
这儿的事情不是梦柳墨的任务,但是他路过这里,去看看倒也不是不行,反正他的事情也不急。
想到这里,梦柳墨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眨眼间,他的身形就顺着魔气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追了一个时辰,终于,魔气消散了。
“障眼法?”
梦柳墨站在原地,冷淡地看向那边,手指一抬,一张符篆出现在他手上,他直接把符篆甩了出去,符篆落在那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点魔气上。
那一瞬间,一道指引出现在梦柳墨的面前,梦柳墨没有犹豫,随着那指引再度前进。
·
嘀嗒!
水珠落下的声音响起,昏暗的囚室内,少年的双手被束缚,身上全是细密的伤口。
他睁着眼睛,眼睛通红,淡淡的魔气从他身上溢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活着。
这里的味道很难闻,血液的味道混合着尸体的臭味,让人作呕。
少年眨了一下疲惫的眼睛,盯着眼前,他前面没有任何光亮,有的只是挣扎的人,腐臭,恶心,无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们都是被魔修抓来的人,他也是,只是少年是从魔界来的,因为是魔界出来的,他更知道魔修的规则,他们留在这里,只有死亡一条路。
——没有哪个魔修会突发善心,放过这些血肉祭品,他们对于魔修来说,是大补的存在。
少年的眼珠子动了动,昏暗中,他扫过周围。
所有人都是麻木的,痛极了的人痉挛着,抽搐着,有人胸口稍微有些起伏,有人躺着,没有半点动静。
——没有人能来这里救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动静,少年闭上眼睛,仔细听着,走过来的步子不紧不慢,好似那魔修,不,除了那魔修,这儿没有其他能自由活动的人。
又有人要被送去当祭品了,少年想。身体抽搐了一下,失血过多让他有些晕眩。
他大概是活不了了。
遗憾升起,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无奈,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想再看一眼他生活了十二年,却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美好回忆的世界。
魔修的速度很慢,他可能是享受猎物恐惧的感觉,走得很慢,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让人的心脏也跟着怦怦跳着。
他脚步声传来后,这片地方好似才活过来,无数的身体颤抖,恐惧,抽搐,连带着周围滴落的血液声也急切了不少,好似下了一场不那么大的小雨似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怎么?”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戏谑,“在紧张。”
随着魔修走进来,这片小小的囚笼内瞬间亮起,里面的肮脏,腐臭全部暴露在了光芒底下。
这是一个山洞,可能是挖空了一座小山,里面捆缚着几百人,然而如今这几百人被一道道黑色的气体捆缚着,身上的血液不断地落在地上,魔气被吸引向了一个方向。
他们是祭品,让魔修晋级的祭品。
灯光下,腐烂的尸体让人觉得恶心,更让人恶心的是魔修带笑的脸,那张如同枯树般的脸,此刻出现在了少年的面前,带着恶意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心底生出了恐惧,他想起了之前那一声声不间断的惨叫,闭了闭眼睛,轮到他了。
思绪刚刚落下,魔修一只手捏在了他的下巴,随即怪笑一声,“看来你想到了。”
魔修那手苍老,粗糙,很用力,好似要把他的下巴捏碎一般,“很不错的皮相,可惜打破了,不过一颗丹药也能解决。”
恶心的手指在身上流连,魔修沙哑的声音响起,“今天就你暖床吧。”
魔修的声音带着笑,少年心脏怦怦地跳了两下,手指蜷缩了一下,却什么都做不了,失血过多的身体只能痉挛,他想死去,但没办法,甚至他知道,待会儿魔修会给他丹药,让他就连死亡都是奢望。
只是,他好不甘心啊!
真的很不甘心!
刚从魔界逃出来,却要断送了性命,他不甘心……
少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更知道,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任何人。
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他得罪这个魔修,魔界弱肉强食,修真界的人……痛恨魔修,没有人会救他们,因为他天生是魔修,因为周围的人都已经变成了魔修。
他们是魔修,是同类强者的练功石,是修真者想杀死的人。
他们只能去死。
修真界容不下,魔界只能成为踏脚石,没有人给他们留出生活的空间,没有人……
魔修见状嘿嘿笑了一声,“那就……”
话落,他瞳孔一缩。
少年只听见魔修说了两个字,紧接着一道剑尖刺进血肉的声音响起,再然后捏着他下巴的手徒然失去了力道,少年闭着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疼痛。
魔修动手,一般都是先……
“小孩?”有人挑起了他的下巴。
那声音带着些清冷,手上的温度却很高,不是那个魔修能比的,少年记得,那魔修手上的温度是冰凉的,所以……
一瞬间,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通红的眼睛看向前方,只看见一个提着剑的青年。
青年略微低头,看着他,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看到他睁开眼睛才收手。
这一刻,少年以为他看见了死神,如果……死神有这么好看的话。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站在灯光下,周围好似多了一层光辉,那一刻,这人十分神圣。
是神吗?
少年想,这人太好看了,如果被这人带走的话……
“魔界来的?”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只手在他脸上又扯了一下,“还是个小孩。”
“小孩怎么过来的?你是哪个领主手下的?”
少年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看着眼前的人俯身,脸凑得很近,在打量着他。
从来没有人靠他这么近过,少年因为剧痛而清醒过来的脑子想,他想伸手,摸摸眼前的人。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怦怦怦怦地跳动着,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温热的手指在他喉咙间碰了一下,“说话。”
感受到身上的触动,一瞬间,少年瞪大了眼睛,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什么,耳朵动了一下,外面似乎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他听得不是很轻视,他张嘴,声音很小,“离开这里。”
“危险。”
他说话的声音很弱,随着说话,他身体痉挛了起来,太痛了,他被放了很多的血,现在身体里面的血大概是不够的了吧。
他快死了,和周围的人一样。
恨意一闪而过,他道:“危险。”
“快走。”
这么好看的人,身上没有束缚,离开这里是最好的。
不要被抓进来。
抓进来会死的。
少年盯着眼前的人,“快走。”
受伤的喉咙说不出什么话,但是这话让人听得分明。
梦柳墨怔了一下,瞥了眼眼前的少年,少年身上破旧,看上去就快死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手指在少年头顶的符篆上点了一下,少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俯身,就见掉在地上的少年没有任何动静,他皱眉把人提起来,仔细看了看少年的唇色,这人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快死了。
他环视了一圈,看见了周围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剩下一口气,这些都是修真界的,或者普通的人,被人强制弄去修魔了,唯独他手上这个是魔界来的,他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人见到了这人会怎么针对。
梦柳墨停了一下,听着外面宗门弟子接近的动静,传了一道消息让他们安置好其他人,瞥了眼手上提着的少年,带着手中这个少年在附近找了一家医馆。
·
少年没有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魔修好斗,魔尊不管,从而导致领主剥削手底下的官员,而他们手底下的官员,又剥削其他的魔修。
在魔界,死亡是正常的,每个领地内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没有人会去查。
个别好一些的领地内,杀人是不被允许的,虽然暗地里有人杀,但是明面上好一些。
但是他很不走运,他没有生在那样的领地中,他只是一个父母死亡,需要靠自己才能活下去的人,连阴沟里的老鼠都不如。
他梦见自己无数次闪躲,无数次命悬一线,几乎死亡。
他梦见自己被人针对,打骂,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被扔进去死人堆。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会死去,但是他还是爬出来了,他隐忍了一年,终于,在一个大人物进入修真界的时候,他离开了生养他的魔界,来到了这个据说是魔修禁地的修真界。
那时候他想,魔界太肮脏了,就算死,他也想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死。
可惜很不走运,他掉入了一个魔修的领地,那魔修在练功,他成了那个练功的‘灵药’。
梦里是他十多年的生活,一幕幕滑过,那些画面中,他身上的伤从来没有好过,每天都在挣扎着留下这条命,有的时候他也想,就这么算了吧,但有的时候他又不太甘心。
他做梦都想好好活着,活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可惜从未如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怪陆离的画面逐渐消失,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冰冰冷冷的,“活过来了就睁开眼睛。”
那道声音虽然冷淡,但是很好听,刚从梦境中苏醒的少年迟钝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昏迷前似乎听过这道声音。
一只温热的手在他手指上按了按,是昏迷前那熟悉的温度,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睁眼。”
“我有事情和你说。”
醒了过来,身上的痛苦更加剧烈了,少年睫毛颤动了好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缓了一会儿,眼神聚焦在前面的人身上。
前面的人一身白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和魔界传闻中的修士一模一样,据说修士会杀了魔修,想到魔修,少年听到门外有人走来走去,脚步声有些拖沓,像极了那个魔修。
少年肩膀缩了一下,视线移动,看向旁边的人,眼神带着警惕,梦柳墨自然发现了这一幕。
他打量着这个少年。
少年没有先说话,看起来好像倔强极了,其实少年不好看,一张脸坑坑洼洼的,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昨天带过来,差点就活不了了,还是老大夫心善,用了重药才把人弄回来,当然,这还得感谢少年的体质,不然这人会死在这里。
但是这些梦柳墨觉得没有必要说,他问:“叫什么名字?”
床上的少年忍了一会儿的痛,感觉自己身上没有那么痛了,这才摇了摇头。
他张嘴想说话,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面,喉咙难受极了,少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梦柳墨冷眼看着,也没有动,等少年咳嗽完,他才冷声道:“你杀过人没有?”
少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没杀过,他太过弱小了,他的实力根本杀不了人,只有别人杀他的份。
他看着眼前的剑修,剑修身上没带剑,只是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锋利的感觉,好似这人本身就是一把剑,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刺穿。
少年知道,这剑修已经收敛过了,不然,只怕他已经死了,能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个魔修,剑修的实力很强,恐怕他这辈子都需要仰望。
喉咙动了一下,赤红色的眼睛红了几分,他强忍着喉咙中的难受开口:“谢谢。”
谢谢这人,留了他一条命。
他会还给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