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中，梦柳墨步履匆匆，身后簌簌的动静传来，走得很急，每走几步甚至有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可见身后的人被摔狠了，可身后的人却像是不知道似的，依旧跟着他。

走了一里路，身后的人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可依旧在跟着。

梦柳墨皱着眉头，他本想来到城外御剑飞行，却不料出城的时候就感知到有人在跟着他，跟了一路，直到现在，在出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跟着他的是他救下的少年。

少年的伤势他虽然没用什么心，但是也知道一些，这人是救回来了，身上的伤势很重，不说身上那被刀剑刺破的几十道伤口，就光是少年失血过多，足以要了他半条命，更别说少年身上的魔气已经被吸收了大半，这可不是普通的只吸收魔气，魔修出手哪有这么简单，少年的根基被毁了大半，身上的魔气能维持他的身体都很难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放心少年这样的人留在四方城，但是没想到这人跟到了这里，梦柳墨侧头看了一眼，这样摔下去，再跟上二里路，少年就会死了吧。

到底是自己救下了的，梦柳墨的眉头皱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没过一会儿，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更明显了，他一个闪身，出现在树上，就在他站在树上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底下。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少年一身黑色好似被什么泅湿了，贴在他身上，他额头上全是汗水，下巴的位置多了几道血痕，很明显是摔出来的。

少年停了一下，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又有些不解，低头点了一下自己的魔气，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路过大树的时候，梦柳墨闻见了这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昨天的伤口只怕又裂开了，梦柳墨有些不理解这人，皱起了眉头。

视线在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瞧了一眼，梦柳墨就知道，这人恐怕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为什么这人还要跟着他，找死不成，就算没有在路上摔死，再进去一些也会被里面的猛兽给吃了。

想到这里，梦柳墨皱起了眉头，站在树上的他盯着底下，底下的人跌倒几次，在地上留下一滩血迹，染红了地面。

说话的声音从其他地方传了过来，带着笑，声音不太好听，两个人结伴朝着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个看见了跌倒在地的少年，朝着少年伸手，“你还好吧。”

少年身体颤了一下，慢慢爬起来，他拒绝说话，直直地朝着前面走去，走过的地面被他染红。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梦柳墨想，既然这边有人，那么他也没必要继续看着，扫了一眼，他一个闪身离开了这里。

渡劫期已经能开空间通道，但是梦柳墨的修为不太稳定，他出现在一棵树上，正要御剑，忽然听见了下面的声音。

“李兄喜欢年幼的孩童的事情传出来了，我们怎么为他继续寻找孩童？”

那声音很苦恼，旁边另一道声音响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弄死的人还少吗？”

“他那功法看上去比起魔修还魔修。”

底下的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能看出来，这两人都是有修为的，梦柳墨看着他们朝着自己刚刚过来的方向走去，脸色沉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他收起了刚刚拿出来的剑，转身一个闪身回到了刚好的树上。

刚回去，他就见刚刚和少年说话的人俯身，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嘴里却道：“这可不能怪我了。”

“你该去医治的。”

旁边有人道：“李兄，这孩子……”

那个叫做李兄的人笑了一声，“等我养好，用过后给你们也试试。”

“这身形，养好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树上，梦柳墨听着这番话，低头看着底下的少年勉力挣扎，顿了一下，抬起手指。

他本就修得杀伐果断之道，杀人的时候更是快，对方的实力又比不上他，眨眼间人就被他击中，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少年瘦弱的身体缩了一下，茫然地看着躺倒的人，缓缓抬头，是怎么落在梦柳墨的身上，刹那间梦柳墨发誓在他眼底看见了光，那光芒出现得很快，少年的声音响起，“恩人。”

少年这两个字说得勉强，说完后就直直地倒了下去，梦柳墨闪身出现在少年的身边，一只手扶着他，少年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抓在了梦柳墨的衣袍上。

雪白的衣袍被染上了其他的颜色，梦柳墨顿了一下，看着闭上了眼睛的人，探了一下脉搏把人抱了起来，转瞬间回到了城内。

老字号的大夫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一会儿说他不该离开，一会儿又说少年是个犟种，伤成这样还敢乱跑，说了接近一个时辰，少年终于有了点活气。

梦柳墨站起身，正要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袍被拉扯住，睡梦中的少年也不安稳，喃喃道：“不……”

“不……别……”

他看上去被梦魇住了，梦柳墨低头看着那鲜红的，被鲜血染红的小手，又看了一眼少年。

老大夫走了过来，他也看见了这一幕，皱着眉头开口道：“郎君虽然和这少年没关系，但好歹救治了一番，若是没事的话，能否等少年醒过来？”

“我观他这样，若郎君离开，只怕活不下去。”

梦柳墨怔了一下，又瞥了眼少年，沉默着点了点头，老大夫又道：“看他这样子，大概需要昏睡三天。”

老大夫是这样说的，但是第二天一早，少年就睁开了那双红色的眼睛。

他眼神先是出现了茫然，紧接着脸色变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

他应该很疼的，坐起来的时候身体颤抖了好几下，但是他没管，他坐起来，脚伸出床外，就要下去，梦柳墨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视线在少年身上扫了一圈，走进去，把端着的东西递到少年的面前，“喝了。”

少年抬起头，声音微弱得好似要死了似的，唯独看向梦柳墨的时候一双眼睛是明亮的，“恩人。”

迎着少年欢喜的眼神，梦柳墨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嗯了一声，少年扯了扯嘴角，其实现在的少年不好看，一张脸受了伤，若是晚上被人看见，高低得被人喊成鬼，再不济也会吓晕几个，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朝着梦柳墨扯了扯嘴角，“谢谢恩人。”

声音小的和小猫有的一拼，说完他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药，可以预见他是难受的，喝一口就要停下了缓一会儿，喝完后整个人都抖了几下，让人想起了野外受伤的猫。

少年喝完后，梦柳墨就拿着碗出去了，没一会儿他回来，就看见少年直直地看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视线在看见他之后就凝固在了他的身上，不再动弹半分。

梦柳墨走进去，把手里的蜜饯塞到了少年的嘴里，低声道：“睡一会儿，等你醒过来，我们谈谈。”

少年伸出手，牵着他的衣摆，眼神带着期待，“那你走吗？”

梦柳墨没说，少年就低下了头，手指尖动了一下，一缕细小的魔气落在梦柳墨的袖口。

“恩人。”

少年仰起头，赤红色的眼睛中满是赤诚，“别把它弄掉好不好，有这东西，我可以找到你。”

梦柳墨顿了一下，视线扫过他一道剑气就能扫掉的东西，又看眼前少年眼底的神色，顿了一下，“好。”

他说等少年醒过来，就没有食言，少年把魔气放在了他身上，似乎也放心了，睡了好几天，几天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魔修的体质好还是怎么的，短短几天，少年身上的伤口都结疤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更丑了。

少年再次睁眼是在一个午后，午后他睁开眼睛，旁边没有熟悉的人，于是赤着脚慌乱地出门，看见了回来的梦柳墨。

想起梦柳墨想和他谈谈，少年垂下视线，就在视线垂下的刹那，眼前忽然出现一抹红色。

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不太会和你这种年纪的人相处，但是我家族的孩子挺喜欢这些的。”

“你试试。”

眼前的艳红色占据了少年的心神，他接过糖葫芦，接过的时候手指抖好几下，一不小心碰到了梦柳墨的手指。

少年的心脏怦怦跳。

恩人的手指和他不一样，他是魔修，加上失血过多，身体本就偏寒，但是恩人不会，那滚烫的热度好似一下子到了他的心脏。

少年喉咙动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这个唯一对他好的人，他笑了，“谢谢恩人。”

他小心地接过糖葫芦，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梦柳墨见少年的举动，淡淡道：“先把鞋子穿上，糖葫芦喜欢的话就吃掉。”

“下午我们谈谈。”

少年心底各种情绪出现，最终他沉沉地点了点头，“嗯。”

他抬起视线，赤色的瞳孔盯着梦柳墨，认真道：“谢谢恩人。”

恩人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有当‘人’的感觉。

修真界比起魔界当真好了不少，之前他曾经后悔来到修真界，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的后悔有些多余。

早知有人会喂他蜜饯，给他买东西，他早就来了。

他不后悔来到修真界，哪怕差点死在了那里，哪怕真死在了那里。

如果这一切都是做梦的话，在魔界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为他停下脚步，送给他一串糖葫芦。

他从未敢想过。

如果这是梦，等他做完了这个梦，死在这里他也无憾了。

少年想到这里，手指没忍住捂着心口，那儿有一串糖葫芦，是他的恩人给他的。

这也是他收到的第一个礼物，第一个独属于他的礼物。

于是乎，这次的谈话不是很顺利，梦柳墨终究没有甩掉这个宁愿不要命都要跟着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