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谢什么谢,”柏清河瞧着温言的笑,忍不住偏开头,摸了摸鼻尖,随后也跟着笑了,“既然已经开好刃了,不如去后面试试?”
听上去是想要跟他比划两下的意思。
“好啊,试试。”
温言也没客气,跟着柏清河一撩门帘,往那栓了马的后院走去。
老师傅在后面乐呵呵地提醒道:“你们比试的时候记得收着点力,可别把我这老家伙的陈年铺子给拆咯。”
“得嘞师父,”柏清河故作轻松地随手从旁边装着炼废的兵器的筒子里,捞出了把长度相当的短刀,“放心吧,等下我会让着他的。”
让着谁?
温言忍不住嘴角微扬,冲着柏清河一挑眉。
“少说大话。”
温言抬脚蹬地,率先出手,速度飞快地朝着柏清河冲去。
两人间距离本就接近,再加上温言出手迅猛,这一下也算是打了柏清河一个措手不及,只能抬手举刀格挡。
钢刀比之温言之前用过的铁刀重量略有不同,握在手中更为沉重几分;也正因此,温言这一手挥出去后明显感觉手腕略沉,没能准确把握好击打部位,被对此早有预料的柏清河轻松挡了回去。
饶是这般,刀刃出鞘划出的一瞬白光也不由得让温言暗暗心惊。
“好匕首!师父您炼刀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
柏清河距离刀刃更近,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忍不住朝着坐在一旁围观的老师傅喊道。
“臭小子,过招的时候还敢分心,”老师傅被夸得呵呵一笑,下巴一扬,指向温言说道,“再贫嘴,等他五招之内熟悉了这把匕首,你就该输了。”
“我这可是在夸您!”
柏清河心说自己可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没得回报就算了,竟然还要被唱衰。
温言竖耳听着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地唠,动作却半分不受影响,手腕翻飞,灵活地将匕首放在手中来来回回转了两圈,继续凝神适应着这把新武器。
他早已习惯了绝境搏命下的单打独斗,在经年的任务执行中,需要面对的突发状况自然是数不胜数,随身佩戴的铁匕首更是纯粹的日常消耗品……长此以往,温言也就被逼着练就了这项捡到、抢到什么武器就能随手用什么的能力,因此对短刀、匕首这类武器的适应速度远比老师傅预计得更加迅速。
当然,老师傅看人仍旧有些准头,柏清河又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因此光是看两个小辈过了两三招的功夫,就已然发现了温言的身法之快、功力之高——论近身作战的能力,这位年轻小辈甚至隐隐凌驾于柏清河之上。
……只可惜是野路子出身。
老师傅瞧着两人又拼了几招,心里难得起了些英才被埋没的遗憾。
以这年轻小辈的天赋,若是能如同柏清河那般从小便得到系统的训练和引导,时至今日,想必混个“第一高手”的名号也是极有可能的。
正在认真过招的两人哪能知道老师傅心里七弯八拐的过了这么多心思。
“……温言,你下手未免也太凶了吧。”
柏清河脚下后退两步,才堪堪卸掉了温言斜劈来的一刀,扬声控诉道。
“你这不是挡得住吗。”
温言站在原地甩甩手腕,无视了对方呲牙咧嘴的表情。
“再来。”
短兵相接,柏清河到底还是在力道上更胜一筹,伸手为掌抵在了刀背上,竟硬生生用手中的破烂铁刀扛住了对方的攻势。
温言略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由于这场比试打着的是“熟悉新武器”的由头,柏清河十分配合地尽量避免了两人其余部位的肢体对抗。
也正因此,尽管温言不过是看似攻势凶猛,实则收了不少力道,可一旦时间变长,柏清河手中那破铜烂铁十分不经用的弊端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过招而已,”为了不落下风,柏清河只好以快制快,上前一步,手中短刀向下,几乎是贴身划过了温言的腰腹衣物,“这么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准备谋杀亲夫呢……”
温言被这擦身而过的耳语闹得一僵,后仰下腰,抬腿踢开了对方的刀身;他刚一站稳,便有些紧张地侧目扫了老师傅一眼,见对方还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样,应当是没能听到柏清河方才那句浑话,才放下心来,垂眸淡声道:“……柏清河,你还是少开些胡言乱语的玩笑为妙……”
柏清河的眼睛始终盯着温言的一举一动,立马捕捉到了这份破绽。
“你在紧张,”柏清河目光锐利,宛如一头终于成功衔住了猎物的鹰,“温言,单纯的玩笑话是不会让人紧张的。”
——你若当真执意认定这是玩笑话,这份紧张又是从何而来?
温言扭过头,避免了两人的视线相触。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不,他不是回答不了,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锦桢先前给他的提醒还历历在目。
“你在紧张,万一我真有这种想法……”
柏清河望向对方已然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问话步步紧逼,手上动作也半分不停,一点思考的间隙都不愿意留给温言,力求对方能再多卖点真实的破绽给他:“可是单纯接收他人的心意是不需要紧张的,只有心怀期待,才会害怕期待落空,进而犹生紧张。”
“温言,你在期待什么?”
你在期待什么?
又在害怕什么呢?
这句话宛如一柄重锤,狠狠敲打在温言的心尖上。
这一锤太过于沉重,打得温言四肢发麻,脑中几乎转不过弯来,失去了思考与辩驳的能力,就这么完全被对方的逻辑绕了进去,只能机械地抬刀抵抗,不免变得左支右拙了起来。
老师傅耳背,半点没能听清这两位小辈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得场上形势瞬息倒转,主动权竟突然被牢牢把握在了自家徒弟手上,逼得另一位年轻小辈节节败退。
温言无法,只能沉默以对。
这个态度却让柏清河忍不住有些雀跃了起来。
“你不说,那就让我大胆地猜一猜……温言,你就是在期待我说的话发自真心,对么?”
温言被短刀压得呼吸一滞。
……看来我在这种事情上的运气真的很好啊。
竟然能一猜一个准。
柏清河一边想着,一边揣摩着温言的神色,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看来我猜对了。”
“不好意思,”温言缓过了神,在下蹲过程中将匕首抛向了左手,改了握法,直直朝柏清河刺去,“这不是月夕猜灯谜,猜中无奖。”
不否认他猜对了这一点,倒是意外的坦率。
“别恼羞成怒啊……没奖励也没关系,我送你一个……那话确实是发自真心的,”柏清河话中笑意不减,纵身向后跃去,避其锋芒,抬手用于格挡的短刀却还是被刺豁了口,“不过你既然说到了月夕……”
“——不如月夕来我家一起过吧,温言。”
“……”
这话又是从何讲起?
温言当真是永远都想不明白……柏清河这人的脑子里每天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可真是抱歉,”温言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我不过月夕。”
“那不正好,来陪我过,”柏清河像个耍无赖的小痞子似的,踢了把脚下的石子,“你瞧,你的期待没落空,若是顺带也满足一下我的期待,岂不为两全其美?”
……谁跟你“两全其美”。
温言抬肘,举刀又是一记重劈。
这便是拒绝了。
身后便是窄小的马厩,柏清河避无可避,只能也跟着抬刀,硬生生接了这一下,口中却不依不饶地问道:“温言,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紧张?”
明明已经得到了心怀期待的答案,为什么还在紧张?
……所以他才分外讨厌柏清河的这份敏锐。
“你看出来了啊, ”温言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自话题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脱口而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怕得要死了啊。”
柏清河手中的破铜烂铁终于在此时不堪重负,应声断成了四截。
而他本人则是愣愣站在了原地。
什么意思?
什么叫“怕得要死了”?
为什么?
“师傅,这匕首很趁手,晚辈不胜感激。”温言收刀入鞘,无视了柏清河,径直走到老师傅面前,郑重地行了个礼。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啊,”老师傅拍了拍温言的肩膀,“不必拘礼,你们这些小辈,就是虚礼太多……”
“是,”温言低头应声,“晚辈接下来还有要事,得先行告辞了。”
“去吧去吧,”老师傅哪里读得懂两位小辈间的暗流涌动,一拍膝盖,立马指使着柏清河道,“臭小子能不能有点礼数,至少给人家送门口去……”
……明明刚才还说小辈虚礼多,怎么到他这儿又变了。
柏清河倒是不需要老师傅在此时“指点江山”,自发地上前两步,抓住了温言的手腕:“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回府。”
“等着,我送你。”
柏清河说着,也不给温言拒绝的机会,转身跑向马厩,三两下解开了缰绳,将马牵在了手里:“走吧。”
温言双臂抱胸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等着柏清河迎面走来,才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跟在了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