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派出所离开,没急着回家。
谈言民倒先把朱妏妏接回医院,又给她做了次检查。
朱妏妏躺在担架床上,对他说:“难怪你升职快,这么细心认真负责的医生,哪个患者和老师不中意。”
谈言民刚给谈母又打电话,叫她早点睡不必担心他俩。这回听了朱妏妏的言语便受下她的夸赞,幽幽道了句:“我中意的未必中意我,可见这世间事难两全。”
朱父朱母之后才从女儿口里得知这夜的真相,不由得都夸谈言民见义勇为。
说着说着不免催促她别错失良缘。
朱妏妏先还蒙着耳朵装听不见,实在忍不了聒噪,便一起身进房睡觉去。
朱母仍在门外头絮叨:“感情的事强求不得,有个眼缘好好过一辈子就好了。”
朱妏妏也不忍心把朱母闭门在外,拉开门思忖了一番才道:“人家喜欢我,我不喜欢人家。还在一起,那不是害了他么?”
朱父原本都不吭声,也未插手这些事。
不知如何脑筋一错,说起他单位几个同事的适龄婚嫁女儿都嫁得不错,婚后夫妻俩财产共同分配,日子别提有多滋润。
朱妏妏倒是笑:“我现在日子过得也好。”
朱母嫌朱父话说不到点上,一把推开,哪知朱父越挫越勇还絮叨了个没完。
最后一如既往的使出杀手锏。他叹口气,满眼都是对别人家外孙外女颐养天年的羡慕:“爸爸这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只愿死前看你出嫁便好了。”
病后疗愈时间越久,朱父越提心吊胆。每每从梦里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每到这时朱妏妏和朱母都没了反驳的力气,一家三口坐下,一块轻言细语地安慰一通。
正是大眼瞪小眼看节目中止纷争的当口。
新闻轮番播报着二十年前一起车祸案。朱母只觉得看得眼熟,不一会停了嘴里的瓜子,说:“这是蒋老师儿子儿媳的那起车祸案吧,怎么这段时日又被翻出来了。”
朱妏妏也不由瞄了眼,电视机里眼花缭乱的皆是记者播报。
原来此案疑云重重,虽已结案,近二十年仍被人不断地质疑,查找真相。
朱母不忍把新闻看完,便伸手按停了开关键退出节目,想起前几天似乎听说的蒋鹤贤的近况,因为消息来源并不真切也未提起。
她这会触景生情觉得蒋家一家子可怜,就又揪出来说一遍:“我也是去买菜听邻居说的,以前偶尔出入我家的那个蒋鹤贤,她似乎在夜场一带鱼龙混杂的地方瞧见他。”
朱妏妏骤然听见蒋鹤贤和夜场这词相提并论,心头浮起昨夜的不适,就顿失食欲。
也没搭腔,听着父母俩议论蒋鹤贤的不思进取也没反应。
提起蒋鹤贤从那么好的开端,降落到如今的地步,父母俩都不可思议地表示震惊。
哪怕他当年默不作声地退学也没和他们商量,那时两口子也不如现在这般感慨丛生。
朱母提起来甚至带点后怕:“上大学那会,妏妏和他走那么近,如今想想没被他带坏真够幸运的了。”
朱妏妏心不在焉地躲进厨房,洗碗来避开话题。
直到下午又有件霍乱分子的头目,在某家酒吧落网的新闻传出。
没事干的朱母轻言细语嘱咐着医院的新人各项事宜,抽空瞄了眼扫黑新闻,一时没控制声音掩嘴叫了声。
那头新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很是紧张,朱母忙劝慰不关她事。
收了线的朱母神色却犹疑不定。
看着蒋鹤贤和警方的合照觉得如镜水月花,找来女儿丈夫又议论了一番蒋鹤贤。
所问无非是蒋鹤贤这些年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给没给蒋爷爷上香。
说着想起蒋爷爷在世的音容笑貌,怔忡怅惘,若蒋爷爷还活着绝不想看孙子跌落得一蹶不振。
朱母完了还抹了抹眼角。
只在人前端庄素雅的她,鲜少有这般对家人的真情流露,喉头尚还哽咽着思念蒋爷爷:“若蒋鹤贤这孩子有点正事,走的正途,将来在街上见一面我也就愿意和他多聊几句,请他到家来吃饭。”
朱父一声长叹无言,末了才扯了句:“这么看他当年做个导游倒是安安分分的,人啊,比点烂的才知道好。”
朱妏妏听了只觉麻木不仁,连帮衬着家里做家务活也无精打采。
僵硬地拖了一会地,才听见朱母说有人找。
她擦干手接起电话却是欣喜:“娉娉。”
刘娉语这几年不可谓不是忙得很,家里不给她职权就自己单干,好歹借着她豪爽的性子拼出一番天地。
现如今三天两头往外跑生意,整一个自力更生的独立女老板。
刘娉语刚回来,就约朱妏妏出去吃饭。临近中午,朱妏妏工作日难得放假。
朱妏妏好生拾掇了自己一番才出门,到那地不见刘娉语的影,才心下奇怪着,方见一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男人在自己身后拍了拍。
朱妏妏这一群人几乎都是老模样,没大变化。
杨程远当时见着朱妏妏进门,只觉眼熟,待他多瞧两眼便确定了来人。
他这下端着酒杯到她跟旁认亲:“这不是妏妏么,我就说我不可能认错。时隔多年,别来无恙呀。”
朱妏妏若有若无地瞟了被他遗留在那的女伴,不掩饰情绪刺他:“这就扔下你的新欢了?”
杨程远穿着白衬衫,下配黑长裤,锁骨的领口特意解了两颗,闻言笑得轻松得意:“我好不容易来s市一趟谈生意,你还这么口不留情。”说着终究凑近点低声问,“刘娉语和你还有联系么。”
朱妏妏冷冷地说:“你还好意思提她。”
杨程远笑:“我怎么不配提了,前几天还在一个饭局上看她猛灌酒呢,没我她早歇菜了。倒是你和蒋鹤贤才真正老死不相往来了吧,你们两个都是清高里骨子倔的,哪方不低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朱妏妏比起以前,到底多了几分知性成熟。
现在也是拿眼瞅着杨程远,有着都市女青年最常见的冷淡疏离,和高傲清贵。
比如她心里有气,但面上仍会微笑以对。
给对方三分薄面的同时,态度倨傲,总之一句话,比从前疏离了不是一点点。
“不知道说你天真还是傻,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死守爱情不顾生活的烂漫女孩。你以为所有人都该绕着所谓的爱情原地踏步,实际我们都不是木偶,所以从来不会被操纵着原地不前。”
接下来,朱妏妏坐在餐桌前退订半份餐。独自细致而耐心地吃完自己那份。
途中接到刘娉语放她鸽子的电话。
朱妏妏也没拆穿她是刻意躲避杨程远的谎言,毫不在意的和她说说笑笑,并约下次见面。
快回家时,谈言民说他来接她,电话里径直问:“你现在在哪。”
朱妏妏有些疑惑放下刀叉问:“怎么了。”
谈言民只管走到了办公室外的廊厅。回头瞧眼还坐在外间叫号厅复诊的朱父,言语稍稍停顿,踌躇了下便道:“你爸爸一个人来挂专家门诊的号,我正好给老师送一份病历,这会看见他,不知道是为何事。”
朱妏妏顿生不好的预感,喉咙一哽,一时之间周遭乱糟糟的杯盏盘碟声全部消失。
她难得出门在外,却发生了这种事,怀着沉甸甸的心情马上自报地址。
她喝点最后一点果汁,镇定心神说:“谢谢你。”不知道朱父瞒着她们偷偷去医院检查是为什么,难道他近来唉声叹气,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一直以来,她和朱母太习惯父亲的作风,反而昨天餐桌上疏忽了他异常的落寞。
谈言民插着兜,目光笔直地望向远方连绵的云层:“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你们确实要注意,一般病后超过十年的患者,要么放松警惕要么太过紧张,总会有反反复复的复发。待会我帮你们先问问关注伯父的情况。”
朱妏妏说:“好,面谈吧。”
朱妏妏没有在餐厅久坐,喝了半杯水。一听到谈言民的来电就下楼,刚坐进车子系安全带。
谈言民戴着遮挡太阳光线墨镜,朝她往另一方交错开过的车司机点了点下巴,问:“这人是谁,一直瞧着我们两个看。你们认识么?”
只见车子两端戏剧性地缓缓擦过,杨程远朝她打了招呼,而后缓慢升上车窗。
窗玻璃只剩映着朱妏妏没有波澜的一张脸,她这会扭过头,说:“从前的同学,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
谈言民依旧没有印象,但他本也和朱妏妏初高中都分在异班,并不深究地点点头。
依照谈言民的话来讲朱父的病情,维持得还算不错,但确实到了极为重要的节点阶段。
他一下车便点了一支烟抽。
一只手还撑着车头背靠在那,谈言民低头深思:“过几天我带伯父见见我们院最权威的肿瘤教授吧,其实这几年医学也还在进步,而且医药研究先进发达,比起以前还有更多预后治疗。”
朱妏妏嗯了一声,不觉从胸肺里深深吐出口气。
抬起眼刚有些走神,只见谈言民低头非常专注地瞧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呢,我问你话都没听见。”谈言民说起这些,语气也是温和里透着严肃。
自然而然让听者信服依赖的可靠感。
朱妏妏轻轻笑了笑,敛起眉目再问:“你问了什么。”
谈言民把门拉开,说:“我们先进去吧,外边要下雨了。”
然后无比专注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她,“我问朱伯父以前的主治医生是哪位?”
朱妏妏回了回神,便哦一声,听见自己清楚了然地回他:“蒋爷爷。”随后报了大名说,“是我妈妈以前的一个老师,也是肿瘤科专家。”
谈言民不掩讶异。
这是个经常被他们老师也提在嘴上的祖师级人物的医学大家。
可惜蒋医生去世多年,他也没受过指点。
此后朱父被谈言民带着私底下全身检查了一次,回来便喜开颜笑地对谈言民赞不绝口,并大谈这男人品性才貌都甚好,他做了女婿,可谓他们全家以后都方便不少。
朱母更是说:“你爸爸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还不是被病吓得。以后有民民在,我们两个也有个罩应。”
这朱妏妏反驳不了,就只听着没再发表负面意见。
朱母又推推她胳膊:“下次你谈阿姨来家里吃饭做客,你该改口了。”
朱妏妏说心里不动摇是假的。
今天她见朱父从谈言民车上下来,整个人焕然一新似的直乐。
和前几天脚步虚浮面色蜡黄的憔悴截然相反。
朱妏妏这时听着朱母的谆谆教诲,不免问了句:“改口叫什么。”
朱母笑道:“叫妈呀。还能叫什么,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