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第二天起床的时候John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手机,看到他起身后立刻凑上前来,”好点了吗?感觉你昨天快死了。“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现在他又在哪里?陆时有些迷茫地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地开口道,“沈觉呢?”
John的表情里闪过一瞬间的不忍,他又向后退了两步,坐回了沙发上,“你哥早上来电话了,你在睡觉我没喊你。房子里没有人,问了邻居和房东,是他舅舅对吧,都不知道他去哪了。”他停顿了一瞬,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咬咬牙说了出来,“算了,陆时。算了。”
“你在说什么……”John的话让陆时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昨天的所有记忆如同狂风骤雨般突然席卷到脑子里——沈觉给他留了封信,然后就,消失了。
头部剧烈的疼痛让陆时下意识地扶住了脑袋,手指深深没入头发中去,接着胃部像是才刚刚苏醒了一半,疯狂地抽痛了起来,胸口翻起一阵恶心。他立马翻身下了床,顾不了双眼昏花,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厕所,扶着水池就开始干呕了起来,可是他昨天似乎已经吐了一阵,除了酸水几乎什么都吐不出来。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John立马跟了上来,扶住陆时的肩膀,用手拍着他的后背,“Cody等会过来,她说她带了吃的,你多少吃一点吧,这样下去胃真的要坏了。”
“他舅舅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陆时打开了水龙头泼了自己一脸的冷水,手指紧紧扣在水池边,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清明了一下,“我哥还说什么了?”
John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哥说,那个房子,半个月前就开始挂卖了,沈觉,应该是,早就告诉他自己要走了,也没说去哪。”
半个月前。他订机票的那段时间。
沈觉早就,准备要,把他抛弃了吗?
“他怎么可以这样?”陆时眨了眨眼,感觉情绪像是被抽离了一样,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甚至没有想要流出眼泪的想法,只是声音空洞地问道,他盯着镜子,像是在问自己,眼神却没有聚焦到自己的身上。
“我哪里对不起他了?他怎么能这样?”陆时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就这么算了吗?他把我当什么了?他不是说他爱我……”最后两个字轻的几乎听不见,他说出的那瞬间连自己都开始怀疑——沈觉究竟从什么时候就开始骗他了?可是那么多次耳鬓厮磨的夜晚,那么多次难舍难分的吻,那么多次肌肤相亲的拥抱,那么多次充满爱意的对视,总不能都是假的吧。
“你别想了…陆时,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日子总还要过下去。”John叹了口气,他也无法回答陆时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劝道,“我用你的手机给他发了信息,你没有被他拉黑,只是他不看,也不接电话。”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他铁了这条心了。”
陆时坐在茶几边,脑子还是不断回响着John刚刚说的那句“他铁了这条心”,沈觉是这么残忍的人吗?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桌上摆满了Cody带来的饭菜,陆时闻着那味道只觉得恶心,完全没有动筷的欲望。
“你省省吧。”Cody突然把筷子拍到了桌上,声音里似乎夹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是真准备这样把自己折腾到死吗?本来胃就差,一口都不吃?”
“姐,你让他缓缓…”John伸手拦了一下Cody,“他昨天才…换谁都不好受吧,你让他缓缓。”
“你就准备这样放任他这样?”Cody拍开了John的手,“以后的日子都不准备过了是吗?他现在不清醒点,以后怎么办?”
“John,你让她说。”陆时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上,声音沙哑,“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John哑了声,有些不情愿地向后坐了坐,Cody毫不客气地双手撑在茶几上,厉声说道,“你想要个答案是吗?John心软,沈觉也心软,那我告诉你为什么。”
陆时沉默着点了点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头上像是悬了一把铡刀似的,他被迫被押上了处刑台。无论Cody说什么,他其实都不会怪Cody,他知道Cody是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如果他一直沉溺在这一切里面,他这辈子都没法从这个原点走出去一步。
“我之前就说过你们迟早都分手,你还记得吧。”Cody向后一靠,开口说道,“你那个时候说,到时候再看,陆时,你从来都在逃避这个问题对吧?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你没想过先放手的人是他吗?”
“我不是…”陆时有些迷茫地反驳着,他哪是没有想过先放手的人是沈觉,他是压根没有想过他们俩中间有一个人会放手,Cody当时的话不亚于耳旁风飘过,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你之前还能意识到沈觉喜欢你不是什么好事,你也知道你自己要走,怎么最后脑子不清醒了?”Cody的语速加快,像是连珠炮似的把陆时打得措手不及,“你以为他爱你,是,没错,他是爱你。只是他爱你,不代表他是你的,他爱你,不代表你走他就会跟着你走。醒醒吧陆时,别活在你那个理想主义爱情里了。”
“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相差甚远的阶级处境,你一秒钟都没想过,陆时,你才是那个欠考虑不负责任的人。你指望他每天都抱着那个手机等你的消息?你指望你像养宠物一样每个月给他打点钱让他买吃买喝,你指望让他一个人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陪你?语言不通,环境陌生,你想把他当猫一样养在家里吗?”
“冷静下来好好看看他给你写的信吧,我觉得他说的够直接的了。”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忘了那个房子这么小,忘了他们之间隔了那么远,忘了刚见面时他就和沈觉说自己只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他也忘了沈觉是这么从梦魇般的生活里独自爬出来,忘了他曾经有多少个深夜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忘了他有多不甘心自己会被过去囚困——他不过是把沈觉从一个牢笼,关到另一个牢笼里。
这封信是沈觉的温柔一刀,他曾甘愿为感情画地为牢,却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断枷锁。陆时想起来了,他最开始喜欢沈觉,是喜欢他身上那股子永远不服输,永远不停下的自由。他们什么时候成为了对方的枷锁,以所谓爱的名义互相禁锢。
他爱上了一只自由的鸟,却被欲望熏心想要剪断他的羽翼。
Cody和John在纽约待了一周,随后确定了陆时可以正常生活后就回了加州。倒是几个月后陆齐松来了一趟,那时陆时刚从公司回家,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齐松。
“来看我笑话的吗?”陆时如行尸走肉一般掠过了陆齐松,掏出房卡刷开了公寓的门,”我还没死,意外吗?”
“之前求我的时候不是这个口气吧。”陆齐松跟着陆时走了进去,一股烟味呛的他捂着嘴咳了两声,“把窗户打开。”
“冷。”陆时把外套和包朝着沙发上一扔,明摆着没想给陆齐松留位子,自己点上了根烟,冷淡地站在一边,“看完了吗?”
“没我想象的那么离谱。”陆齐松耸耸肩,眼神淡淡地瞥过陆时手中的烟,又看向一边,房子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混乱,反而还是蛮整洁的,只是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似的,到处都昏暗无比。
“来纽约干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大阪吗?”陆时有些疲惫地往墙上靠了一下,他有些懒得应付陆齐松了,全身累的像是要散架了一样,他现在只想洗个澡睡觉。
“如你所说,看看你。”陆齐松走到吧台边坐下,“我傍晚的时候来敲了门,但你不在,没想到你现在才回来。”
“费心了,为了看到我这样子还特意跑了两趟。”陆时冷笑了一声,随后把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开心了吗?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陆齐松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摘了手套,开口道,“你以为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为你之前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我打赌?”
“那你还能来干什么?”陆时有些烦躁了,从早工作到深夜,他一句话都懒得再说,“看完走吧,我输了行了吗?我真的要去睡觉了。”
“听起来很不甘心呢。”陆齐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似乎直接忽视了陆时的逐客令,“就这样要放弃了吗?”
“我还能怎么样啊?”陆时不自觉握紧了手,“我已经不想管了,就这样吧,行了吗?满意了吗?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了,过去了。”最后三个字他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才说出来,深夜时情绪总是脆弱,白天可以用无限的社交和工作填满,不知道如何面对夜晚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积攒烟灰缸里的烟头和吃完一瓶又一瓶的安眠药。
“不过你还年轻,再负隅顽抗一下吧。”陆齐松用手指点了点吧台边的杯子,似乎有点若有所思,“我们俩不都一样吗?”他像是在和陆时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谁跟你一样了?”陆时有些不耐烦地摁住了自己的眉心,他不理解为什么陆齐松非要来这里和他打个哑谜,“你能不能有什么话直接说,有意思吗这样在这儿耗时间,你不困吗?”
“走出来吧,一边想他,一边走出来吧。”陆齐松深吸了一口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纠结这个事情。”
“我不会的。”陆时摇了摇头,听到陆齐松这么说他还是有些意外,突然语气放缓了些,“哥现在不也好好的了吗?花了多久接受之前那一切的?”他觉得有点好笑,陆齐松跑了大老远来,似乎不是为了看他笑话,是为了过来给他灌鸡汤,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个哥是个嘴硬心软的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走上了和陆齐松一样的路。
“好久吧,我也不记得了。”陆齐松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放松了下来“多少年前的事了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碰到和你现在一样的人,说不定也会说这句话呢。”
“谁知道呢?”陆时抱着手看向了天花板,似乎以一种极度平静的姿态接受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还在痛苦,但没有一开始那么剧烈了,也许真的会有一天他会忘记这种和京都雨季那样潮湿绵延的痛,或是和这种痛共生,习惯了它长久地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
他又看了眼坐在吧台边的陆齐松,好像在看六年后的自己。他从未觉得他俩有如此的相似,他曾和沈觉吐槽过陆齐松的穿搭老气,每天黑白灰的西装来回穿,结果自己现在的衣柜里也都要被这三个无聊的颜色占领了。就连眉眼间的那股子严肃都如出一辙,他真的越来越像他。
“哥,”陆时开口道,疲惫地扯出一个微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