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纽约的生活节奏太快了,还是生活被工作也学业填的满满当当,陆时已经完全习惯了每天披星戴月回家倒头就睡的生活。
他好像已经快要想不起沈觉了,他把有关他的一切都塞在了一个盒子里,把盒子又放在了衣柜里最上面的一层,这样一来他看不见,于是就不会再想。
但每当他这么以为的时候,他总会在深夜做一个梦,梦到夏夜的鸭川边上站着的少年,用一种警惕又好奇的眼神从伞下悄悄打量他。
他无论怎么去呼喊那个少年的名字,对方也仅仅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凝视他。可他还记得他嘴唇的触感,还记得他的体温和他的声音。
他无法自拔的二十二岁像是被一把剪刀生生剪断在了身后,却还总和他现在的身体经脉相连,会在某一处地方突然被牵动,于是心又不可避免地抽痛。
在纽约的第二年陆时又意外遇到了自己高中的学弟,不过那人骑车摔断了腿,正躺在病房里。他提了一堆东西去看望他,结果发现那小子正吊儿郎当地打着游戏,脸上还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笑。
他坐在那里听学弟说自己对那个把他车别倒的男人一见钟情,信誓旦旦地说要把他拿下后死也不放手。他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一腔热血地说要和一个喜欢的人长厢厮守。
可能本着对一个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人相处的心态,或是这个男孩的感觉又把他早已尘封的过往给掀开,陆时坐在病床边缓缓说起了自己和沈觉的故事。从来纽约之后他鲜少提起过段过往,也许曾在无法入眠的深夜里会自言自语地念叨,也许在回国的升学宴上不甘心地非要说上一嘴沈觉的名字,但他不会再和别人描述细节,描述那些连自己都要忘记的始末,就像陆齐松说的,一边想他,一边走出来吧。
他想自己能说出来,离走出来就不远了吧。
陈朝昭,就是那个学弟,是个莽撞又热情的小孩,陆时似乎被他当成了情感分享对像,几乎无时无刻不去跟他诉说自己对那个一见钟情对象的想法。不过他也不介意,总觉得这样生活还有点活人气息,他见证了陈朝从认识那个人开始到两人互相拉扯,再到在一起的全过程。
有一次陈朝昭又向陆时问起了沈觉,他问了一个几乎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问他的问题,“那你们还会和好吗?”
没有人会问他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们还会再重逢了,一个从两年前就开始销声匿迹的人,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过着他不知道的生活,所有人听完之后的反应可能只是惋惜,而这个不知道是太过理想主义还是太过单纯的男生,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敢想过的问题。
还会吗?
“会,没有什么是两个相爱的人不在一起的道理,除非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陈朝昭说这句话,好像在面对这个坦率的人时自己也不自觉地说出了一些心里话,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走出来,他可能真的在原地踏步地习惯着,等待着,直到这段故事真的在某个不得已的时间被外界冲破。
他把这种漫无天日的等待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可他一半的灵魂早就被留在了京都的那个夏天,游荡着等待,直到生命的尽头。
习惯这一切后陆时似乎觉得看开了些,他不再去因为过去的事情折磨自己,反而开始坦然地思念沈觉,他会偶尔打开相册看一看那个熟悉的脸庞,会给那个永远不会回复自己的账号发一些日常琐碎。
他想,他也许不是在完全地思念沈觉了,可能是陈朝昭的赤子之心又让他开始怀念那个生龙活虎,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
于是日复一日地,他在这些得不到回应的消息和过去的碎片里寻找慰藉,尝试走出这个亲手搭建的高塔,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因为沈觉的离开而开始封闭,却又借着对沈觉的念想走出这个禁锢。
他开始尝试在新环境里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开始尝试像高中和大学时一样去在不同的活动中如鱼得水地成为大家的关注中心,尝试去找回自己以前最擅长的生活。
能力还在,只是他不再享受这一切了。
陆时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诗,那时只觉得作者在矫揉造作时间的能力,现在却也茫然地感受到自己成为了诗句中的模样。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在纽约的第三年他已经在公司里做到了一个相当出彩的成就,也从原来的项目组调任到了直属公司的部门,生活变得更忙碌了,可他还是保持着抽空就端着相机到处拍的习惯。
也许有一天能再见到沈觉的时候,他真的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他说说话,把这些在纽约的照片分享给他,聊聊这几年大家都在做什么。
如果没有照片,他可能真的要忘记很多事了。他想起有天他问沈觉自己走了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沈觉的回复是“不知道”。
原来短短两三年真的会忘记很多东西。
回想起来时沈觉的脸在某些时刻变得模糊,像是一个古老相机拍摄出来的电影一样,光影绚烂间他无法描绘出清晰的五官轮廓了。
但他只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这种平静的状态最开始出现裂缝的时候是陈朝昭问他要不要一切去北海道滑雪,他下意识地拒绝。他是喜欢二世谷的雪场的,但像是刻意逃避一样,他这几年都没有再去过一次日本。
但一旦裂缝被撕开了,像是无法抵抗的命运流转,他坐在办公室里,点开了一封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工作邮件。
外派东京三个月。
“我觉得我胜任不了,要不你还是找别人吧。”陆时站在露台上抽着烟,有些无奈地跟自己的上司说道。
“怎么会,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日本做线上的吗?”对方抽了口烟,有些不解地看着陆时,“还能有人比你更适合去吗?”
“私人原因。”陆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要临阵脱逃啊Lewis。”上司也笑了起来,似乎对他这个原因不感兴趣,“我一直很认可你的工作能力,相信你这次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没有协商的余地,这次的项目是一个错过就再也没有的机会,就算他和这个上司私交甚好,他也需要这个项目作为背书来再向上升职。
从京都离开的第四年,他再次踏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
他安慰自己这次只是一个短期的外派,只是需要换一个地方工作,再次捡起有些生疏的日语,他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果没有对那里不自觉的期待和惶恐,他又为什么要安慰自己。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还是从柜子上取下了那个盒子,拿出了那个全是沈觉的相册本,但他没有打开,只是擦去了上面的一些浮灰,然后把扣子扣好放进了行李箱。
“陪我再去一次东京吧。”他盯着行李箱自言自语道。
落地的时候那种恐慌感散了大半,从机场到公寓的路上陆时感觉到自己的心异常的平静,就算这里的大街小巷都有他的记忆散布,他也只当是闪回的人生切片。
人总还是要向前看的。
其实这个外派的工作比在纽约清闲得多,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消遣,他甚至冒出了要不要回去京都看看的念头,可他还是退却了,如果伤疤已经不是伤疤,摸上去就不会痛了,他还是怕。
怕在某个街头又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把陌生人认成了沈觉,怕他好不容易消磨的期待又要重燃一遍然后灼伤自己的内心。
故地重游于他而言不过是刻舟求剑。
东京的冬天比纽约温和多了,没有过分刺骨的寒风,天气预报说今年可能会有一场大雪。陆时看着一旁的电视,手机突然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是John,他俩先是客套了一会,聊聊一些有的没的,直到John在电话那头突然开口问道“你在那边怎么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又透露着一股龃龉。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比我还紧张?”陆时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
“看你一直恋情不顺以为你还活在四年前呢。”John听到陆时笑了,于是也开起了玩笑,“在纽约date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死气沉沉地吃个饭都把别人吓跑了。”
“得了吧,你打电话来不会是为了嘲讽我吧?”陆时听到John这么说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确实有尝试过再去约会,但总觉得是有点力不从心,也许是工作实在是太忙他分不出来一点心思给感情。
“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我和Victoria下周准备来东京过圣诞节呢。”John的声音变得雀跃,“你的请我吃饭啊。”
“这算什么好消息?你的意思是我既要在这个伤心地给你俩当电灯泡,还要贴钱请你吃饭?”陆时笑道,“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要。”
“哎呀,省省吧你。”John回复道,“你都当了我俩电灯泡快五年了,早该习惯了。再说了,见到我不开心吗?”
“开心,行了吧,我订米其林招待你俩够可以了吧。机票信息发我,我回头去接你们。”陆时边说着边看了眼日历,这么快就要到圣诞了,圣诞过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东京过圣诞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抱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说不清楚,目光停留在日历平安夜的那天,一定是个能和朋友一起度过的轻松周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