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山之乱于武林可谓是灭顶之灾,无数好手从此陨落,各大门派严重些的简直要断了传承。
当时除了神出鬼没的天机阁和不问世事的佛门没被牵连外,整个江湖乱成了一锅粥,那以后到青云炎月重整江湖为止整整十年,魑魅魍魉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什么江湖道义都当作了个屁,萍水相逢取人性命的,稍有得罪灭人满门的,更有狼狈为奸巧取豪夺逼良为娼的,好一派人间炼狱。
有些个十恶不赦之徒,不但坏事做尽,还假模假式地立了个门户,号曰:“修罗道”。
“修罗道?”,秦烈阳听闻这个名字惊呼一声,打断了洪老头的话头。
此时众人将米汤饮尽暖了身子,料想修罗道人手有限,山也不可能一直搜下去,无奈也只有等他们搜山无果自行退去后再作计较。于是便生了火,围坐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武林旧事。
秦烈阳本人因为自己的江湖老师吴依依也是个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江湖史三个字读不到史字就要昏睡过去的主,自然也是青出于蓝的孤陋寡闻。
他方听到修罗道三个字便觉得熟悉,一想这不就是今日围困自己的贼人,不由惊呼一声。
自从讲起了这三年江湖离乱,洪老头的脸眼见着便沉了下来,直到讲起了修罗道,声音已经带着些阴翳,眼眶也犯了红。
“就是这群畜生!”,洪老头摩挲着自己苍老的手,那双手干瘦地吓人,皮肤黝黑如树皮,紧紧的包裹着十指,关节处异常粗大,该有几十年的硬功。
他仿佛陷入了沉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篝火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十年前淮左洪家?”
“是那个垄断了两淮盐茶走私的洪家庄吗?”思渺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道。
洪老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想不到我洪家消声觅迹这多年,竟还有如你这样的小辈还记得。当年我洪家盘踞两淮,家产颇丰,家兄洪云栖还是个不世出的练武奇才,一招探花鬼手更是名动江湖。
老朽排行第三,自打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功夫上敷衍了事,却仗着洪家的名头四处惹事,每每由着性子管了闲事,丢下一句洪家三少爷的名号,便自有大哥云栖帮忙照应。如此一来,我更加变本加厉,行则三五随从,飞鹰走狗,自诩江湖豪杰,整日里游山玩水,惶惶不可终日。大哥仁厚,每每摸着我的头劝我须得有侠义心肠,一技傍身,方才是真豪杰,可那时的我哪里又能听得进去。
记得那一日父兄启程赴那阳山之约,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家中只有我一人,自当万事三思。可我根本没当回事,转头便招呼一众下人去了庙会。
那年庙会好生热闹,盈街填巷,明灯万盏。就在那一夜,我遇到了我的夫人。她好大个姑娘,诶呀一声挡住了我的去路,竟是因为我不小心踩到了她掉落的布老虎,要我再赔她一只。我捡起那老虎一看,好一只小巧玲珑的小老虎,一双眼睛绣的传神,偏着头煞是可爱,只是头与身子相接处被踩断了,向外翻着棉絮。我心说这人来人往误踩这老虎的人何其多,怎得偏偏赖我一人,当即便要争辩。她倒也有趣,咬住了我不放,认定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说是逝者不可追,谁让你被我现逮着了。我觉得她有趣,当即便要打发手下去买只新的,谁料她竟不依不饶,就要我踩坏的这一只,你们说这不胡闹吗。”
洪老头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思之中,微微一笑说道:“我懒得理她,拔腿便要走,谁知她不依不饶地一拉我衣袖,我多少也是个习武之人,哪里是她拽的动地,当即就被我带的一个趔趄。
这一下动静不小,竟带的她面纱飘动,叫我见了真容。这一看可不得了,灯火阑珊下她便如仙女落尘一般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那以后我多方打听,得知她乃是个知府千金,小字素素,书香世家,正经的大家闺秀,当即便托我母亲求娶人家。我年少轻慢,母亲正欲令我成家好收收我的心,不日便差人上门提亲。可谁知我们晚了一步,被一个叫黄昭的书生抢先一步求娶。那书生潦倒,不知何故竟被知府看上允了这亲事。
我年少意气,认准了的姑娘哪里肯让,当即叫人拿钱打发了这穷酸秀才,我与夫人这门亲便定了下来。谁曾想我父兄阳山一去便再没能复返,好大个家业千斤重担不由分说地压到我身上,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离了父兄当真是废物一个,好大一个洪家庄眼看就要散了台子。好在岳丈不嫌我落魄,还是将女儿下嫁于我,借着老丈支持也算是勉为其难地撑了些时日。
记得大婚那天,我盼星星盼月亮地接了素素,将我亲手缝补好的那只布老虎当作信物交还于她,承诺一生一世要对她好!那些个日子,当真是如在梦中。”
洪老头拨弄着柴火,将积聚在一起地灰烬挑开,又添了些新柴,火势顿时旺了些。良久,复又说道:“许是应了母亲地话,我成家之后果然心思沉稳了许多,自是奋发图强,夫人知书达理也是助我良多。洪家也渐渐从危难中稳定了下来,我白日里处理庄内事务繁杂,可是不管多么疲惫到了晚上,有夫人红袖添香,我亦觉得知足。不几年,素素便为我孕有一女,本以为上天待我不薄,谁知……”
干柴噼啪一声烧裂了开来,火光猛一摇曳,众人心头俱是一惊。
“就在素素临盆那晚,一伙黑衣人闯入我洪家庄。这帮恶贼不由分说冲进庄中,烧杀抢掠,老弱妇孺都不放过。那一夜火光冲天,我一人在那群黑衣人中左冲右突,凄惶的惨叫声针扎般地涌入我的脑子里,那是多少年都挥之不去地噩梦!
我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看到我母亲奋力替素素挡下一刀,看到地上的血,黑色的血,淌满了整个洪家庄。我守在素素跟前,不断地挥着刀,杀了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直杀到手脚麻木,眼前发黑,我还是不敢停歇,机械地提刀拦住每一个靠近我身边的人。直到我力竭不支,以为自己终于要撒手人寰之时,只听一声啼哭,我那女儿竟在这时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