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皮,你又走神了!”珠子盯着鬼皮的动作,远远地喊,“要小心啊,在河里走神,一不小心可就……”
话音未落,随着一串拍水声,鬼皮已经倒在河里。
不过,鬼皮摔倒可不是因为不小心踩中滑腻的泥沙或者石头。
“珠子,这是什么?!”挣扎着站起的鬼皮,声音已经变了调。他手臂微微用力,一件僵硬的东西便随之出水,河中央顿时响起一阵水落声。
月光下,那件东西沉重僵硬,身体惨白肿胀,头顶也只剩下几根稀疏的毛发——分明是一具尸体。
“那就是‘资源采集地’!”珠子向鬼皮处瞥一眼,慢悠悠地点起一只小烟袋,土烟辛辣的味道马上飘散在空气里,“公寓范围内,只有含有外部信息的东西才可以被称为资源,内部生长的食物或者制作的衣服都只能用以维持生活——现在河里有这么多尸体,这工作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曾经我记得有个阶段没人想到这个办法,那时候的办法就只有……”珠子摸了一下头顶乱糟糟的头发,将目光定格在公寓上。沉默片刻后,他猛抽了几口烟。
可这是人……鬼皮从珠子的表情里猜到了一点,珠子凝重的表情又让他觉得眼前的事在这个世界似乎不算什么。鬼皮只好犹豫着咽下想说的话。
或者——这个世界就是如此?!鬼皮心虚地向四面望去,看着他已然深陷的黑暗,想着若不顺从这世界的规则,他很可能又只能落魄地躺回河边。可为什么世界又要令人生成如此不同的心呢?鬼皮应该随着本能行走,还是藤蔓一样攀附着世界的规则,生长出另一幅模样?
迟疑中,鬼皮的手无意间碰了一下尸体,已经出水的尸体上传出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那就是尸体……不、‘资源采集地’里最值钱的东西,千万不要弄丢了!”听见金属撞击声,珠子马上双眼放光地跳起身,单脚在河边跳来跳去。
被水泡肿的尸体——竟变成了资源采集地这样官方而温柔的称呼……鬼皮模糊地应了一声,敏捷而准确地用手指夹住了尸体脖子上叮当作响的东西。
然而,当鬼皮将拿到的东西放在掌心里细看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只十分眼熟的项链,和鬼皮交给管理员的那件一模一样,不过上面的编号是“0096”。
而鬼皮的编号“0097”,不过是下一个。
刚发现的事实让鬼皮失去判断其他的能力。他一言不发地丢下尸体向岸上冲去,爬上岸才发现身体抖得几乎站不稳。鬼皮脚下一软坐在河滩上,低下头冷静了很久才感到脸上一片冰冷,用手一抹,被河水和盐水浸润的皮肤便传来一阵刺痛。
“……那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珠子跳到鬼皮身旁,蹲下身观察一番后,伸手拍拍他的肩,“烟袋我给你留下了,需要的话随便用。里面的烟土有点受潮,我下次再换新的!”
“所以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故意让我做这件事,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公寓管理员就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珠子正要离开,鬼皮突然爆发出一阵带着绝望的嘶吼,声音颤抖得如同风雨中哭泣的婴孩。
珠子的脚步停下了,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骤然爆发的鬼皮,歪着头想了想,试探着重新走回鬼皮身旁,在他身边坐下来。
鬼皮仿佛没有感觉到珠子回来,他仍抱着膝盖不停呓语:
“如果我不是人类,我就该收割同类的东西,用来与公寓里住着的人类玩游戏吗?!”
珠子伸手拍拍鬼皮的背,他并不能完全听懂鬼皮到底在说什么,但他却由鬼皮的模样回忆起某个时候的自己。那时候没有人这样安慰他,所以他为了安慰那时候的自己而安慰鬼皮。
珠子闭上眼睛,想象那时候的自己,想象也有一只手轻轻拍在自己背上。夜风吹拂,寒露渐干,如此那一刻的悲戚便可以圆满。
而在现实中,在已然成长的珠子看来,鬼皮是人与否都没有关系,因为这里是公寓。
鬼皮的声音逐渐听不到了。珠子俯身拾起烟袋,闻了闻里面的烟土味道后将烟袋放进怀里,又掏出一只铜壳怀表,拍拍鬼皮的胳膊。
“这只表来自一个‘人’,不是挂着牌子的那种。那天我遇见他,和你一样一息尚存,但他没能再起来。他最后把表交给我,你猜猜他说什么?”
珠子用表碰碰鬼皮,鬼皮条件反射般躲向一边,珠子就自顾自说下去。
“他说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不想给任何人。可是他看见像我一样的人秃鹫般在他身边游走,他知道即便死也保不住它。所以他才趁活着的时候给我,希望剩下的生命附在怀表上,与持有人一起游走世间。他抱着他的怀表,我得到我要的资源——满足双方的执念,这就是互相利用。”
珠子打开怀表,清脆的“咔哒”声过后,里面传出表针转动的声音。
“其实和是什么无关。人常常因为执念化鬼,其他东西也会因为执念成人。公寓里并没有规定只有人才能入住,可能日后的世界我们都得学会与其他生命杂居!”
“那我应该用什么定义自己?”听过珠子的话,鬼皮的情绪渐渐缓和。他微微抬起头,从膝盖中间闷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