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鬼皮张口结舌地望着头顶逐渐隐没在黑夜里的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他的躯壳魂不附体地坐在公寓外，而灵魂却钻进了被魅画选中的人当中，“最体面的人……他赖以自豪的体面变成了土味小品，无论怎样赞颂也无法摆脱不平等的怜悯；聪明人，他被驯养到完全认可自身处境以及被赐予的恩惠，原生家庭的环境又让他为了愿望不断上进、什么都肯做；情理与底线的结合造成破窗效应，令本质上不甚冷静的安全区人认定底线并非不可打破，而且素来依靠群体的他们集体认同之后，便会以‘法不责众’为由将行为坚持到底……”

鬼皮难以置信地看看风中安静作画的魅画，又看看背后暂时沉寂下来、弥漫着灰尘和淡淡血色的走廊，恨不能闭上眼睛便能从眼前的噩梦里醒来。

这还是他想要宁静度过一生的白区吗？！鬼皮现在倒宁愿魅画说白区只是绿区或者红区人肆意玩耍的小花园。

然而这不过是一场精神上单方面的屠杀，没有一个和平会在完全不对等的实力下到来。

“你好像想得太多。”鬼皮正神思恍惚之际，魅画的声音骤然闯入脑海，“你并不是圣人，这一切也不过是工作而已！”

“工作？！”鬼皮又看了看身后的公寓，漆黑又排列整齐的窗户上反射出淡淡的月光，疲惫而坚实的楼体似乎在期待着明日早起之后，一切又能恢复如初。

“工作，正是每个人在世上的职责。想要安稳生活，就只能沿着工作画下的轨道前行，东张西望只能改变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后人们仍然是一只嵌在轨道上的滑块。你并非圣人，圣人也是公寓序列中认可的身份，你能做什么呢？！”

魅画开始画大树的根部了，深邃的根部刺入丰腴肥沃的土壤，撑起天地的同时又无比坚硬。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一起组成眼前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能擅自脱离！”

“可我是人！我要鲜活的世界！”鬼皮跳起身，用颤抖的膝盖立于公寓之外，指着魅画，“就算你所说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惧，我也永远不会相信这个世界能够就此降临！”

“我们会数天上的云朵，我们会闻温暖的花香，我们会为油锅里烟火气感动，也会在年节普天同之际原谅仇敌、与希望相遇……这些都不是最优解，可能会被理智判定为浪费生命，可每一个瞬间都能滋养我一辈子！”

“所以一定存在理智无法判定的解答。但即使没有解答，我也相信祖先以及历史所描绘的一定是烟火人间，有着天界的飘渺、地府的幽深和人间纯粹的世界！它们结合的顶点才是真正所谓的‘最优解’，而不是阉割人性的急功近利！”

鬼皮边说边走近魅画，来到她身旁后，竟然伸手径直打落了魅画手里的画板。

“什么云淡风轻，你该更仔细地看看这世界！”

魅画不防，眼睁睁地看着手中已经画好的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缓缓向下落去。过去应该从未有人如此对她——盯了落在地上的画足足十几秒，魅画才轻轻收回已经有点酸痛的手臂。

鬼皮早已准备好魅画恼羞成怒，还故意防备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一个富人家高高在上的女孩，谁知道她会做什么？！不会突然抱着他跳楼吧？

可是魅画什么也没有做，她一动不动地沐浴在夜风里，唯有温柔舞动的发丝才让她看起来更像活着的人。鬼皮耐不住好奇，又慢慢挪动脚下，重新向她靠拢。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夜风中属于魅画的香气也越来越浓。终于，借着月光，鬼皮总算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

那是一抹安静的笑容，胭脂一样抹在魅画嘴角。可魅画此刻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妩媚，她神情专注地咬着手指，通透纯粹的眼睛小孩子一样，又踟躇着明灭不定。

“哈哈，我终于明白了！”魅画突然跳起身，肆无忌惮地笑着拍手，几乎将满头秀发揉乱在风里。

鬼皮吓了一跳，差点便脚下一滑，本能地伸出双手挡在身前。谁知魅画见了便赶上一步，毫无顾忌地握紧他的手。

“我对你的头脑表示遗憾，但这件事我必须谢谢你！”魅画的眼神向地面飘去，眼神中眨眼便溢满温柔，“这真是你的杰作！”

鬼皮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地面，看到魅画的那幅“树”静静地躺在地上。公寓周围潮湿的空气加上墨迹未干的笔触，树的根须和枝叶竟然在画纸上继续蔓延开来，撕裂了纸面，刻下狰狞的痕迹。最后它又在画纸边缘深深扎入公寓最低的地面，宛如一颗真正的怪物之树。

“你看，你让它活过来了！”魅画热切地望着鬼皮，仿佛想从他眼里剜出共鸣之火，“再加上你刚刚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我总算明白了！家族里掌权人之所以安排试炼，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活人身上练习我胸中所学！”

“他要我明知面对的是有血有肉的良善之人，依然能够完美冷静地做好一切！”

“你说的是——”

“难道这不完美吗？我即将因为这次的事更加成熟，理解家族掌权人的心思会让他对我更加亲近，之后我就能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