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宫中养心殿内,安神香缭绕,四下帘幕低垂,房中十分昏暗。
暗十口中那个奄奄一息的皇帝,正坐在龙案之前。
皇帝坐着,却不是在批奏折,而是把个懿嫔抱坐在怀里,双臂环着她的腰肢,头和脸就靠在她胸脯上,正两腮带笑、闭目养神。
徐文胜蹑手蹑脚地进了殿来,手捧一个四角包金的楠木托盘,恭恭敬敬禀道:“陛下,方才靖王殿下自辽东呈过书信,言因端午将近,甚为思念太后娘娘和陛下。故奏请陛下恩准,允靖王殿下回京团聚……”
听徐文胜如此禀告,皇帝眼儿也没睁。
——原来他家老四,骨子里根本不是他一直装出来的闲散模样,竟有着泼天的野心。
一听说他父皇龙体抱恙,便再也坐不住。
然而,皇帝脸上竟莫名露出一丝笑意。
口中却道:“这个老四,端午时节团什么聚?嘴上说是打算回宫里看望朕,实则是惦着回来祭奠他母妃罢?”
过几日,确是靖王母妃顾鸾的忌日。
见皇帝说得不通情理,坐在他怀中的懿嫔轻扭了一下,娇滴滴道:“陛下,端午赛龙舟,吃粽子,哪里不是团聚的好日子了……”
皇帝睁开眼看着怀中美人儿,伸了手指挑着她的下巴,笑得有些暧昧,道:“老四要回京,你急什么?”
懿嫔娇嗔不依,丢给他一个嗔怨的小神儿。
皇帝哈哈大笑。
笑声落处,他却突然脸上一板,半晌没有发话。
皇帝心知这个老四,做事向来是不折不扣。他认准的事,便是驳了,他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此,皇帝这才敛了眉目,缓缓道:“老四也在辽东待了些时日。他要回,便回罢。”
徐文胜闻言,垂首应了声“是”。
心下明白,皇帝--是绝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喜恶的。
徐文胜面上无波无澜,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
午后观岚阁内,靖王歇晌起身,由杨懋服侍着用药汁擦洗了一遍伤口,外头便有人通传,说姜公子来了。
姜云继因忧心靖王的伤势,每日早中晚必要来探望一回。
此时靖王肩膀上药液未干,因与姜云继素来亲厚,他身上随意披了一件黑缎鹤氅,便请姜云继进来了。
靖王知他关切,远远便开口道:“内兄无需挂心,本王伤口已无大碍……”
自打靖王属意云嫣以来,一直称呼姜云继为“内兄”,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大舅哥”。可姜云继谨慎本分,心头虽欢喜,可不敢果真称呼靖王为“内弟”。
姜云继走上前来,认真问道:“方才听闻马侍卫回说,殿下伤口竟有红肿之势?”
靖王微愕,这才想起自己逗弄云嫣的话来。见姜云继问,直想咬牙——马骁这蠢才,这种时候偏生耳尖,是很久没挨鞭子了罢……
靖王面上纹丝未动,为姜云继赐了座,只道:“内兄无需多虑。方才嫣儿照料,红肿已消。”
姜云继耿直,果真以为云嫣细致入微,照顾得好,心下稍慰。
靖王于是想岔开话去,唤人奉棋沏茶,要与姜云继对弈。
姜云继听见下棋,颇有几分手痒,欣然应了。
于是靖王唤人更衣,二人移步留春亭,于这临渊对岳之处、山岚飘渺之间,煮一盏清茗,悠然对弈山水。
旁的且不说,幽岚山此处秘院,风景如诗如画,仿若世外桃源。靖王在此处养伤,汲天地之气,静身清心,对身体和心气皆有益处。
靖王执子落棋,忽然道:“若内兄此时不回京城,便替本王在此地好好照顾嫣儿。”
姜云继觉得奇怪,遂又想到靖王正镇守辽东,便应道:“王爷请放心,照顾舍妹,做兄长的没有不尽心的。只是,若到时嫣儿闹着要回府……”
靖王道:“不必多虑。本王不日便会接嫣儿回京。”
姜云继一心在棋局上,闻言点了点头,未作深想。
两人正沉醉于棋盘之间,忽闻空中扑楞之声,原是有信鸽飞回。张师爷接了信,稍瞬,马骁便拿着信笺来寻靖王。
马骁是个急性子,因那信笺上挂着三片翎毛,他拿着那一封信在一旁踱来踱去,搓掌顿足,只盼着棋局早些结束。
怎奈棋逢对手,一时胜负难分……
马骁盼得脖子都长了,才听见姜云继懊悔的一迭声“哎呀”,之后起身行礼,道:“殿下果然棋高一招,末将一步不慎,竟落了近十子!”
姜云继虽输了这一盘,然意犹未尽,正欲拉着靖王再战,却见靖王转眼看向一旁的马骁。
马骁赶紧颠颠儿上前,将信呈上,禀道:“殿下,是京城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