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继眼见马骁脚步杂乱、神情紧张,心知靖王眼下有要事,便识趣地领着人退下了。
待靖王读完信起身,便遣了身边等服侍的,独自一人,来到了云嫣住的沁岚苑。
檐下当值的青笺见靖王亲自前来,面上一喜,便要转身进屋通传,却被靖王拦住了。
靖王径自走进院儿里。
却见云嫣小小的一个人儿,正独自坐在大木桌前出神。
待靖王走近,才发现云嫣原来不是在出神,而是正半趴在桌子上,凝神聚力地抠着那红松木大桌上干硬的树油。
见是靖王来了,云嫣赶紧将手藏到了身后,在后头偷偷掸着手上的松香粉末子,起身请安。
靖王知她又在淘气,便问她:“午饭可吃好了?”
云嫣点点头,切切道:“北狄虽也有大梁的菜肴,但终究不够地道纯正。这别院里的厨子真好,菜做得道道美味可口,连点心也喷喷香……”
绝口不提方才在靖王那里吃过,回来沁岚苑后又吃了第二顿之事。
靖王也不戳穿她。见她神色怔忪,知她正思虑着什么——
如今她人是回到大梁了,可是一番曲折离合,京城竟是去不得,锦乡候府更回不得……
靖王缓缓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嫣儿,你安心在这里住一阵子。府上之事,不必多虑。”
说起自家府上,云嫣怨念深深:“嫣儿自然是回不去的。府上的声名,早就糟烂了。我自己的名声,也被她们编排得不像话……”
靖王挑眉看着她。
云嫣一时有些羞,嗫嚅着提醒道:“殿下难道不知,未央大街上的传言?”
靖王微微低头细想,英俊的眉目一片清平。过了一会儿问:“可是貂蝉之说?”
云嫣默默点了点头。心道:看吧,真是天上地下,无人不知,不人不晓……
靖王见她乖觉的小模样,面上隐笑,替她分解道:“貂蝉,意指貂尾和金蝉,乃是皇帝侍从的冠饰,意为显达之意……这编童谣的人,本意不得而知,这却算不得坏名声。怪只怪,她书读得太少。”
云嫣腹诽:虽是这两个音儿,却不是这两个字儿。
“刁馋”和“貂蝉”,那能一样么?!
心下却是难过之至——她从小就没有好名声,这回打太子府逃出来,更不知被败坏成什么样子了,连家府也难回……
靖王低头看她恹恹的样子,忍不住轻捏她的小鼻头,道:“声名之事,何足挂心。”
靖王本人,是浑不在意的。他自宫中长大,从小饱受许凤瑾茶毒,外头传他阴狠暴戾,他依然顾我,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嫣儿虽是待嫁小姐,可只要他将嫣儿娶进靖王府,旁的人,哪个还敢乱嚼舌根?
只是,眼下……
靖王看了看云嫣,眉间蹙痕渐深。若能顺了自己的心意,他想立刻娶她进门。
他只好回身击掌,便有人领着一头漂亮的梅花鹿,进了沁岚苑来。
这原是靖王在辽东狩猎时捉住的小母鹿,因睹物思人,靖王便将它一直养在身边。如今命人将这只母鹿从辽东接了来,与云嫣为伴。
此时小母鹿已怀胎五月有余,肚皮微微隆起。靖王伸手,那鹿儿便走过来舔他的手指,分外亲昵。
靖王轻抚着它的头,对云嫣道:
“这只小母鹿是我亲手捉住的。别的猎物,被活活捉住,必要绝食几日。只这头母鹿,日日努力进食,只为了腹中骨肉……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要学它的样子,好好吃饭,乖乖听话。”
云嫣鼓着眼儿看他:她何时不好好吃饭了?只怕不要吃积食了才好。
再说,再说,她腹中……她腹中什么也没有!她编出那胡话儿,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
靖王自是知道真相,可想着云嫣方才百无聊赖的样子,他仍不放心。
一时间,没有只字片语,静王只静静凝望着云嫣,一言不发。云嫣察觉气氛不对,大眼里充满了疑问,问他:“等殿下伤好了,依旧要回辽东去么?”
靖王不说话,只细细看她,从额角到脸颊,每一寸肌肤看得仔细,微浅的眼瞳里意味不明——他看着她,却似穿透了时空,看着她幼年时受的痛楚与磋磨。
云嫣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便追问:“不回去么?”
“嫣儿,你等我。”靖王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依旧沉沉看着她,“记着,今春的第一只大雁,我射来送你。”
云嫣不明所以,只用一双水眸细细打量他。听他说出要娶她的话,她的脸倏地红透了。
靖王说罢便毅然决然起身,往京城去了。
倘若,他回不来,只愿她今生今世,也别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