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不在府上,他的慕僚纪南和陈顺亭自锣鼓大街回府,下了马车,边往院里走边说道:“殿下高明。试问一个人,眼睛不再清明,他最担心什么?那便是,连耳朵也听不清明。现在圣上目力有亏,最痛恨有人欺君枉上……”
陈顺亭点头,愁眉深锁:“如今,圣上目力有所不及,若再有人蒙蔽圣上听,大梁危矣。”
纪南笑道:“先生请放心,皇上阅人无数,没有半句假话能够藏得住!”
其实,陈顺亭担心得有理。
知道皇帝眼睛不好,有些京城公侯便想瞒天过海,把自己之前不敢办的事给办了。
这几天,锦乡侯东西两头的角门车水马龙,府上给老锦乡侯办冥寿,大肆采买,已经张罗了好些时日。
姜家两姐妹着实兴奋了好一阵。早前因云嫣的事情传了满城,他们府上近来极少开宴请客。如今借着去世外公在京的贤名,不少京城勋贵都答应了来赴宴。
“大姐!你快看,快看母亲给我新打的头面!”姜云锦似只小兔子,飞跑进姜云萍的院儿里,“是南洋金珠的!”
姜云萍正由人服侍着在镜前匀面,见自己妹妹仍是那般乍乍乎乎,两个丫寰跟着跑得气喘吁吁,颇为看不上眼,道:“几颗南洋金珠也值当得你跑那么快?仔细跌了……”
姜云锦手里捧着那几件首饰进了屋,夸夸其谈道:“娘说这南洋金珠,是表哥雇了人跑海船去采的!这可是京城上下独一份儿,看那齐三儿还拿什么跟我比!”
把忠毅伯齐家三小姐比下去,是姜云锦心中的头等大事。
姜云萍就着妹妹的手翻看那几样首饰,上头的珠子倒真是难得一见——皮滑珠圆,体色浓金,沉甸甸的。
姐妹俩正说着话儿,忽见淬月跑进来,说外院儿传来消息,圣上有口谕到了。
姜云锦顿喜,道:“今天来传圣旨,莫不是皇上有赏赐?不行,我要去找娘!”
说完,姜云锦越想越高兴,又奔华祝苑去了。
今日宫中内侍来传圣上口谕,确有圣恩降下。言明日正值老锦乡侯姜鸣岳冥寿,宣锦乡侯姜谦携二子姜云林进宫面圣。
姜谦接旨,顿觉眼皮猛跳,心中忐忑无主。他顾不得多想,立刻命人备了马车,赶着去了太子府。
此刻,黄阁老正引着几位术士面见太子,在静兮堂议事。见姜谦来了,便抽身出来。
太子听姜谦禀明缘由,问:“侯爷,父皇宣你明日何时进宫?”
姜谦应道:“回殿下,皇上宣老臣未时进宫。”
太子了然,笑道:“侯爷无需惊慌。此番进宫,不过是父皇念旧,因明日老侯爷冥寿,请侯爷进宫叙叙,以托怀思罢了。”
姜谦却不敢调以轻心:“殿下,老臣只担心,皇上是不信老臣的话,故叫了老臣去细问……”
太子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欠了欠身道:“侯爷难道不知,每日午后,父皇目力不甚清朗,不过躺在养心殿静歇罢了……侯爷未时见驾,不见得真能见到父皇。便是见了,父皇一向敬重老侯爷,不过是叙旧打发消磨时光。且孤明日也要入宫,万事皆有照应,侯爷尽可放心。”
如今,太子羽翼丰满,宫墙内外都有暗探和眼线,连圣上的养心殿里,都是太子的耳目。太子,自是不会叫自己人吃亏的。
姜谦会意,这才放下心来。
……
翌日,姜谦起了个大早,和姜云林赶在巳时初胡乱用了些午饭,便坐着车马进宫去了。
姜云林每年在冬末岁寒的宫宴时进宫,见过些宫女命妇。
然而,这时节天气燠热,宫女儿们各个儿装扮鲜妍,春色一片。姜云林跟在父亲身后,眼珠子再不听使唤,不禁掀起眼皮,左顾右盼。
姜云林虽是个浪荡子,却继承了姜谦和周燕珠的好皮相,很有几分风流倜傥。早有那不安份儿的侍女,和姜公子眼神互换,挑逗恣意。
待由徐公公领着进了养心殿,只见帘幕四垂,殿内空旷无人,黑漆漆的。
皇帝果然半仰在龙榻上闭目养神。
姜谦一见皇帝,便一扯儿子跪在地下,不敢吱声。生怕扰搅了皇帝歇息,连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皇帝自己慢慢睁开眼睛,吩咐徐文胜扶自己坐了起来,又命姜谦父子平身。
姜谦父子脑袋磕地,给皇上扣了个响头,这才敢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