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接连几场雨将京城的暑热彻底驱散。
江榆下朝回府,正巧碰上孟煦回来的马车。
白茫茫的雨脚匝地,烟波四起,孟煦一身白领青袍,远看一抹寒山。
孟煦从延榆回来时还未下雨,没有带伞,撩袍下车时,头顶撑起一片碧绿。
孟煦低头看到一片红色衣角,滞了一瞬。
江榆持伞而立,伞面一抬,露出眉眼:“拿着。”
孟煦接过伞,伞盖微倾,青白的衣袖中伸出一截劲瘦的手臂,握伞柄手由于太过苍白瘦削,指骨分明,手背的青筋也清晰可见,蜿蜒着隐入衣袖中。
江榆收回目光,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路上有事耽搁了,”孟煦说着撩开车帘,“这两人殿下可认得?”
只见车厢中四仰八叉地躺着两个人,睡得正酣。
江榆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忽听身后潘夷附耳低声道:“殿下,是我们的人。”
江榆旋即明白过来,她让潘夷派人盯着孟煦的一举一动,好抓着他欲行不轨的证据,这样到时候不论是休夫还是和离,便也名正言顺了。
却不知为何派去的人如今躺在孟煦的车里?
孟煦解释道:“他们在客店被店家迷晕了过去,我瞧着面熟,似是府上的人,便一并带回来了。”
到底是公主身边的人,即使是奴仆,也与寻常百姓的衣着有些不同,去往山野乡村,自然更容易被黑店盯上。
孟煦说罢,又意味不明道:“既然确实是殿下的人,我就放心了。”
“……”江榆脸上浮出一个笑来,“你一个中原人在外难免遇到麻烦,我派了他们暗中保护你。”
“原来如此,多谢殿下。”
赵大柱难得见江榆和孟煦一同回来,二人同处一张伞下,身形相依,虽然貌合神离,但只是站在一起便也令她觉得心神俱安了。
她撑着伞携了一件猩红外袍走来给江榆披上:“现在是什么天儿了,还穿这么薄?真以为自己钢筋铁骨不怕冻啊?”
一遇赵大柱,江榆立即便如幼兽般收敛爪牙,接过赵大柱的伞,被训也只是乖乖站着,配合赵大柱披上。
赵大柱将胸前的活扣一拉,衣领收束裹着江榆的脖子。
江榆低着头道:“肉肉肉……”
赵大柱道:“放心吧,知道你爱吃肉,给你做了好几道荤的。”
江榆仰起头调整衣领:“你夹到我的肉啦。”
赵大柱“哎哟”一声,拍她肩膀,转而看向被落在一旁的孟煦:“驸马一路颠簸累坏了吧?我命后厨做了不少吃的,快进屋吧。”
孟煦面上一点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有些疏远:“你们先用,我还不饿,先回西斋了。”
赵大柱挽留:“从延榆这一路少说也有两个时辰的马程,多少喝些粥暖暖身子呀。”
江榆却是抬脚便走:“大柱,我饿啦!”
一听这话,赵大柱只得立即跟上,仓促地留下一句:“驸马好生歇息。”
吃过饭,江榆正准备去后院散步,赵大柱却带着个小厮过来了。
赵大柱到底还是不放心。“这是我自制的十全大补汤,你去给孟煦送去,让他喝了再休息。”
江榆两眼顿时睁大:“十全大补汤?你给他做不给我做?”
“哎哟,你们都是夫妻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争这个?你想喝我也给你做,少得了你的?先把这个给他送去。”
“我不去。”江榆果断道,“他身为驸马不来找我请安,倒教我天天去找他?”
赵大柱见她不听话,“嘿”了一声:“人家到底是国侯之子,成亲才多久,名声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大家都说你们成亲这么多日,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走在外面都有人给我塞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唉,我不说了!”
赵大柱郁闷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榆心想这倒是正好,反正她早晚要和离,两人清清白白地和离也是有益无损。
听着赵大柱带着情绪的出气声,她还是先服了软:“行啦,我去。”
赵大柱这才神色缓和下来,叮嘱道:“你的性子急,凡事多多忍耐,新婚夫妻都是要磨合的,万不可一言不合就摔门走人啊。”
江榆耸耸肩:“知道啦……”
西斋未点灯,屋子里寂静昏暗,江榆没有看到孟煦。
总不能这个时候就睡下了吧?孟煦若是睡了,那这汤只能她自己解决了。
她这样想着走到桌边打开食盒,盖子一掀,热腾腾的白气升上来,伴随着扑鼻香气。
大柱的手艺她是知道的,闻这味道便知不错。
然而就在此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孟煦的声音:“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不必再进来了。”
说话间还伴随着水声。
原来没睡。
江榆移步朝里面走去。幽暗的屋子只看到一片白皙的背影,乌发湿答答地贴着脊背。
见此场景,她一边眉梢不禁扬起:“在洗澡啊?”
她话一出口,孟煦一惊,伸手就要起身取衣服,带动一片哗哗水声。行至一半突然停住,身子一僵,扶着浴桶坐了回去。
江榆没料到他这般大的反应,待他恢复平静后,只听他声音干涩:“殿下稍候,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孟煦身子紧绷,昏暗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反而使脊梁肌肉紧绷的线条愈加明显,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浴桶的边沿,水珠莹莹,顺着筋骨弯曲而下。
江榆的目光一瞬不瞬:“好。”
孟煦迟迟未动,片刻沉默后才开口:“……殿下到外面稍候吧。”
“……”江榆这才想起收回视线,干咳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她听到里面传来破水之声,大概是孟煦从水中出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阵清晰的水滴声,和着窗外模糊的檐下雨脚,一轻一重不断地敲击着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