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驱散脑中的画面,将目光投向窗外,瞧见被风雨压弯的竹林。
孟煦很快便出来了,二人对视一眼便都立即移开目光。
江榆尽量使语气显得正经:“黑灯瞎火,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旋即又想,孟煦是他的驸马,就算她看了又如何?现在二人到底是夫妻,他对自己如此防范,显然也不曾将她当做自己妻子。
既是如此,和离便也好说了。
孟煦似乎已经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一切,默默点上灯:“殿下找我有事?”
“没事难道不能来?你身为本公主的驸马,倒是天天连个人都见不到,一点做驸马的职责都没有尽到,一回来就躲在西斋不出来,还要本公主亲自来找你。”
她知道赵大柱的本意是让她亲自送汤,以示歉意,然而她偏偏不。
孟煦垂眸,目光落在食盒上:“我也本打算换身衣服去找殿下。”
江榆闻言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他仓促间只穿了件月白中衣,头发尚且湿漉漉的,衣领倒是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但薄薄一层布料又能遮住多少,何况还被水珠洇湿了一大片。
她的手不自觉摸向袖中的瘦竹,指尖来回摩挲瘦竹光滑冰凉的鳞片,问道:“你说你本来要找我,做什么?”
“方才大柱来说关于接管府中的账簿的事,我想此事不急,待我忙完药堂的事后再接手。”
江榆果断道:“这些你不用操心,专心忙你的事就好了。”
她既已打算和离,这些事自然还应按照原样。
听江榆如此说,孟煦自然也无异议。
思及和离一事,江榆道:“中秋之后我便要前往北边,不知何时能够回来。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京城也热闹,趁着节会,我带你购置些东西,若缺什么,尽管开口。”
孟煦却是问道:“殿下要去北边?”
“北边传来军报,息慎遗民造反,勾结鞑鲁军队对百姓烧杀抢掠,我自然要去。”
上一世,为了鞑鲁和息慎遗民的事,她几乎很少回京。
其实鞑鲁不过是一小小部族,对于丹难来说并不足为惧,然而说到息慎遗民,那便一直是一个令朝中头疼的问题。
当年息慎一族正是被丹难所灭。
息慎原与丹难北部毗邻,屡屡侵扰丹难北部边境,两国常年交战,丹难百姓苦不堪言。
息慎铁矿丰富,兵器精良,在交战中颇占上风,丹难不过是负隅顽抗,姑且守住边境而已,一战下来总是元气大伤。
这种情况持续了许久,直至七年前息慎再一次发兵,却失利中了丹难入彀之计,息慎军队全军覆没,丹难举兵乘胜追击,直捣黄龙,竟一举灭了息慎。
而当年领兵灭息慎全族的,正是孟融。那时他不过十六岁,战场之上兵法诡变,用兵狠绝果断,令人闻风丧胆,因此一战成少年英名。
而息慎被灭后,丹难便占领了息慎的领土,至于原先的息慎子民,要么流离到丹难各地,要么留在故土与丹难人共处。
这些年来,息慎遗民造反作乱之事屡禁不减。
孟煦沉默着倒了两杯茶,说是茶,其实不过是白水而已。
他放了一杯在江榆面前,这才开口:“当年灭息慎一族颇为残忍,如今对待息慎遗民,殿下应当慎重。”
“残忍?”江榆挑起一边眉毛,神色不屑,“你自幼在中原长大,自然可怜息慎一族被灭。可我不会,有十个乱民造反我便杀十个乱民,有百个我便杀百个。”
她知息慎遗民是遗留问题,这次亲自前往,做的便是赶尽杀绝、永除后患的打算。
江榆道:“我只知道溃痈虽痛,胜于养毒。若那些息慎遗民不知收敛,继续戕害我丹难百姓,那么将息慎人全都杀了我也在所不惜。”
当初息慎常年滋扰,孟融便破釜沉舟,一举灭族。她与孟融一前一后在战场成名,虽然性格截然,然而有些地方却有共通之处。
孟煦似是料到她会这般说,斟酌良久,还是开口:“当年两国交战,息慎的与丹难的百姓都是无辜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所谓息慎遗民,便也是丹难的子民,对待他们自当予以安抚,若是逼急了他们,也许后患无穷。”
江榆冷硬的神色有些许变化,然而开口却是说了一句无关的话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你弟弟孟融很像?”
孟煦没料到她会猝然问出这话来,垂下眼眸以沉默应答。他既然知道息慎被灭,自然也清楚息慎是被谁所灭,方才谈话间他便刻意避免提及孟融这两个字来。
江榆却是盯住他的脸,坚定道:“其实你们兄弟二人一点也不像。”
·
中秋当日,宫中摆宴赏月。
出宫已近子时,街道阑珊,行人尽散,只剩伶仃几个小商贩收拾着铺子准备归家。
江榆想起答应了孟煦的带他今夜出来,用扇子挑开车帘望出去,只见街道上残留着冷清的烟火气,略有些寂寥的意味。
她看到一个还未离开的商贩,吩咐潘夷停过去,问道:“姑娘卖的什么?”
原本打算离开的商贩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纪的小姑娘,瞧见有了生意顿时热情招呼:“都是一些小玩意儿。面具呀,古董呀,您看看相中了什么?反正天也晚了,您又是我最后一个客人,您看着给价儿就行!”
江榆撩着轿帘大致扫了一眼,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看上去也不像是孟煦需要的,只是这个时候了,能买到的东西实在可怜。
姑娘注意到江榆手里的扇子,道:“诶,贵人,我瞧您扇上画的是竹石图吧?我这儿还有一些字画,您看看喜不喜欢?”
江榆想字画放不久就会泛黄发旧,且没什么意思。目光逡巡良久,突然注意到一旁的小水缸里的东西:“这个,怎么卖?”
姑娘有些意外:“贵人要买我这小龟?我这本是不卖的,但我瞧您有缘,就送给您吧。”
江榆低头露出脸来,朝姑娘一笑:“你倒是会做生意。”
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还是这个能留得长久。
她让潘夷留下一两银子,姑娘小口惊得浑圆,在轿外冲她挥手:贵人一路慢走!”
江榆抱着个小水缸晃晃悠悠地回府了。
西斋还点着灯,江榆纳罕孟煦竟然还在等她。
推门而入,唯见烛火一晃,不见人影,烛台下压着一张纸。
纸是孟煦留下的,上面写着:“药堂有事,无法赴约,殿下见谅。”
砰!的一声,小水缸重重摔在桌上,龟壳撞上缸壁,水撒出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