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江榆便出发了,一行军队晓行夜住,不过半月便行至泾州驿站。
江榆刚下马,便听见身后有人用极低的声音抱怨道:“这鬼天气!”
江榆翻个白眼顺势回头,看见袁克己也翻身下马,一脸雨水与戾气。
此次抗击鞑鲁,江荆把袁克己也塞了进来。
区区鞑鲁,丹难并不放在眼中,何况此次还有江榆坐镇。所以江荆深知此行并不凶险,让袁克己跟着也能立个功,等到回去便借机将他收入后宫。可以说,章华宫就是为袁克己建的。
不过显然,袁克己对此行并不十分情愿。
袁克己对上江榆的目光便露出一个笑来。“殿下,雨下大了,快进去吧。”
走至驿站门口,江榆抬脚,袁克己也抬脚,江榆看他一眼。
潘夷撑着伞上前,伞沿几乎戳进袁克己的眼里。
袁克己向后一躲,躬身道:“殿下先请。”
驿站里很快便有人出来接应,先领着江榆进了事先安排好的屋子。
江榆问接应的管事:“此次抗击鞑鲁是谁负责?”
管事的露出一脸为难,谨慎道:“是孟校尉,昨夜鞑鲁突袭,孟校尉一夜未眠,这会儿恐怕还在屋中。”
江榆知道管事的是在为那位孟校尉开脱失迎之罪,当即也没说什么。
只听外面响起了袁克已的声音:“都这个点儿了,饭还没备好?众多将士一路赶来,那个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何况殿下也在,你们也敢如此怠慢?”
江榆听见袁克己搬出自己,沉着脸出来:“吵什么?”
袁克己道:“殿下想必也饿了吧,这些人如此怠慢,我看就是疏于管教!”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斜刺里匆匆走出来一人,一身干练短打,护臂还未褪,朝二人恭谨地行了一礼后,赔罪道:“属下怠慢了二位将军,还请恕罪!”
来人正是孟义君。
江榆上一世与她来往不多,因此印象也不算深,只知她虽才华过人,却有些孤僻懦弱,极少与人交往。
袁克己见孟义君显然是个软柿子,终于有了出气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么多将士饿着肚子,你身为将领,难道不觉太过失职吗?”
孟义君神色赧然:“袁将军见谅,军饷不足,是以军中放饭时间稍晚。”
江榆他们一行便是来送军饷的,袁克己听孟义君这话中分明有推卸责任的意思,眉毛一耸,就要发作。
江榆却抢先开口道:“军务要紧,先进屋商讨。”
一进屋,便听见袁克己阴阳怪气道:“不过一个小小鞑鲁,竟然与他们僵持了近一个月,你手下这些军士都是白吃军饷的吗?”
一边是鞑鲁突袭,一边是百姓需要救济,情势紧急,难免左支右绌,然而孟义君只是在心里默默抗议了一下,却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江榆道:“这不是圣上特意派了你来坐镇,相信不日便能打退鞑鲁了。”
孟义君偏偏在这时极低地回了一句:“是属下失职。”
袁克己嘲讽地哼了一声,刚一张嘴,便听江榆命令道:“闭嘴。”
其实此时孟义君刚说完话,她这一声“闭嘴”更像是说孟义君,然而紧接着她就朝着袁克己一扬下巴:“你。”
这跟清亮的耳刮子有什么区别?袁克己磨了磨后槽牙,忍气吞声地看江榆一眼。
江榆深知军中作战,最忌领头将领互不服气,这样届时作战,指挥模糊,军士也不知该服从哪位的指令,只会使局面愈加混乱。
她率先落座,干脆道:“如今军饷也到了,军中将士便也无需担心后方会供给不足,安心作战,士气大增,或可速战速决。孟校尉,且将战况交接一下。”
孟义君闻言拿出一本册子来,册子上便是记录的战况。
孟义君道:“请殿下过目。”
三人落座,江榆自是坐在上首。
袁克己拿起桌边的茶碗,翻手将里面的白水泼到地上:“饭没有,连茶也没有?”
孟义君站起来道:“袁将军稍候,属下去外面催一下。”
江榆掀起眼帘:“坐下。潘夷,你去催一催。”
潘夷道:“是!”
孟义君有些不好意思道:“有劳潘姑娘了。”
茶端上来之前,孟义君看起来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江榆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校尉,也算上了战场厮杀过的,怎么对人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
江榆在看册子,三人一时都无话,竟然是孟义君率先开口道:“这几日又下起大雨来,不知何时能停,属下以为还需做好防洪的准备。”
江榆道:“你考虑的是。”
得到江榆的肯定,孟义君仿佛瞬间松了一口气。
交战一月,孟义君已经抓了鞑鲁的一个将领,眼下鞑鲁已是强弩之末。江榆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她很快放下了册子,问道:“听说有乱民勾结鞑鲁,抓住了多少?”
孟义君道:“三十七个,现都关押在大牢之中。”
江榆意外孟义君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她也是个做实事的。“都是息慎那些遗民?”
孟义君答话时总是习惯地身子前倾,看上去拘谨又恭敬:“是。”
袁克己道:“勾结鞑鲁是死罪,怎么还没行刑?”
孟义君转身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属下想着查清楚再处置。如今已立完案宗,录完口供了,明日就处斩。”
袁克己道:“息慎那些遗民闹了多少年了?又是带头造反,又是勾结鞑鲁。一群顽固不化的蛮族,倒不如直接杀光了,也省事了些,殿下以为呢?”
江榆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蓦地想起孟煦的话来,便对孟义君道:“牢中的那些乱民,暂且关押着不要杀。”
孟义君显然有些意外。“是。”
袁克己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当年孟融将军英明果断,息慎屡屡侵犯,便直接灭他一族,只可惜没有将他们斩草除根,变成了今日养虎成患的局面。如今鞑鲁远不及当年的息慎,不过一个小小部族而已,殿下与孟融将军旗鼓相当,若是殿下有心,踏平鞑鲁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可真是一段佳话了。”
袁克己话里满是笑意,仿佛自己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
然而在座的其他两人都没有回应,座上江榆拿眼冷冷地觑着他。
袁克己兀自继续说着:“说起来孟校尉这两年一直没有回京,恐怕你有个弟弟从中原回来都不知道吧?”
孟义君道:“有家书往来,还是知道些的。”
袁克己笑起来:“孟校尉被孟国侯带回家的时候多大?十岁?那时孟煦应该已经离开丹难了,这次回去,倒是可以见见你那素未谋面的弟弟了。”
孟义君的脸唰然一白。“……是。”
孟义君乃是孟国侯的义女,孟国侯只有两个儿子,后来孟煦被带到中原,孟国侯一直希望有一个女儿,便将传闻说是乞丐之女的孟义君,认作自己的女儿。说是传闻,但大家心知肚明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孟义君是上一科的文状元,又粗通武略,可谓文武双全,人中龙凤,然而唯独出身这块儿美中不足,是以大家极少提及。
袁克己此时公然提起,显然故意要她难堪。
江榆将册子掷到桌上:“大敌当前,若袁将军想与人谈家事,不妨等到鞑鲁退兵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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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饷一到,士气大涨,加之江榆孟义君联和坐镇,很快便逼得鞑鲁退了兵。
江榆盔甲一卸,便到泾州大牢里去了。
那三十几个乱民被分别关押在几个牢房中,蓬头垢面,但却没有被动用私刑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