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停歇,山中也起了凉风,却吹乱了鸟群。
内林安静,脚步声马蹄声都被无限放大,混入不知名虫子叫声里,听得人烦躁。
南酌抬头,看着眼前一人一马。楚衡川师巡防督察,对内林定然熟悉,带他们走的都是好路,遇到的虫蛇也少。萧承裕是王爷出身,从前朝皇帝那里抢过这片江山前也是个好战勇斗的。听他和萧衡琨说话,这熙山应该也来过许多次。
所以这里处于最不利地位的,并且最适合当弃子的,就只有自己了。如是想着,南酌又低下头,专心看路。
又走了一段路,虫子叫声也听不见,只有枯枝碎叶被踩碎时的“咔擦”声响起。三人一马慢慢停了下来,马儿鼻中喷着白气,四只蹄子刨地不止。
有风扑面而来——
四道黑影窜出树林,于此同时漫天粉末被他们洒下,从四面八方往中间的人涌来。南酌离得近,立刻闻出来了是什么药,也做出了反应。
仙姑姑,我回去一定烧高香求神拜佛求你长命百岁。南酌一扬袖子也是药粉,只是味道更浓,数量更多,如金身不灭对上粉红骷髅,抵住了层层诱人假象,稳若泰山。
那四个蛮子也不恼,齐齐仰天长啸,引得枝叶簌簌分开,那最开始就出现的蛮子领头从昏暗处来到日光中,只是他摘了头套,露出来一张极为年轻的脸,看着恐怕和南酌差不多大。
这异族青年高鼻薄唇,眉目深邃,面容线条明朗却是一副温柔相,如月光洗练一般。此时日光微露,他面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光,看得人心软。倘若他面上带着的不是血迹和冷笑的话。
一直在马上没出声的萧承裕看着他,问道:“蒲察家的小儿子?蒲察思凡?”
被人叫出来了名字,蒲察思凡挑了挑眉,卷着舌头用汉语回道:“你认得我?不过就算认得我,你们今天一样也是要死的。”
楚衡川反应过来,一皱眉。那巫者也叫“蒲察”,这两人是有关系的。
蒲察思凡拔出刀来,继续道:“是我那入你狗窝的叔叔告诉你们这些吧,真是好笑。他以为自己一人可以挡下所有,说了不少东西吧。不过今天就告诉你,他说了,也等于白说!等我杀了你,再杀了他,再烧了你们那皇宫,让你们也尝尝那失去地位的滋味!!!”
他语气陡然一转,声音尖锐,刺人耳膜。拔刀声响成了一片,明晃晃弯刀反射太阳光落在马眼睛里,惊得萧承裕□□马匹作势要扬蹄。
楚衡川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提剑在前,站在最前与弓腰挪步的蛮子们对峙着。
对付这些蛮子,靠他一人不难,但南酌和萧承裕能不能保住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不服西北域一战,被追疯了,索性直接来都城刺杀皇帝。能追到熙山,今年的军队,恐怕也是有问题的......
他正要去摸腰间赤牌,却被人按住,抬头时对上了一双透蓝得眼睛。
“殿下,赤段阁令收好了,莫要浪费。”
说完,不等楚衡川反应,南酌上前一步,道:“金子孙,倘若云母族得知‘珍珠’是你透露给蒲察丹和子族的,你觉得,你的结局会如何?”
那笑嘻嘻的蒲察思凡面色立刻一变,一双鹰眼翻着黑雾,缓缓转向了南酌:“你又是什么人,如何得知‘珍珠’?”
他眯着眼睛细看南酌眉眼,脑海中有了记忆,语气更为愤怒,道:“你带着我们的血,却站在齐狗那边,你对得起你的族人吗?你又有什么资格,训斥我说了‘珍珠’?!”
南酌一口汉语说得端正,道:“我生于泥沙,蛮人没有喂过我一口奶,齐人没有将我当作齐人,我谁也不站,我只活命。金子孙,你现在,是在挡着我活命啊。”
一声冷笑被丢入风中,再反应过来时蒲察思凡已经冲到了南酌面前,一手成爪抓向了他的咽喉。
一人动众人随,刀剑相撞的铮锵之声不绝于耳,金星四溅,衬得四下喷撒的血色更为鲜明。
南酌往旁侧跳开,楚衡川一剑刺来挑开了蒲察思凡刀尖,两人护在了萧承裕马前。他们以二对七,一人身法诡谲牵着蒲察思凡,一人剑风凌厉下手狠绝,竟是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扯开了个口子,让蛮子根本来不及找补。
马儿聪明,立刻扬蹄往外跑去。
有个离得近的蛮子见状就要扑上去扎马屁股一刀,却有一道绳索勒住他脖子将其扯落,后背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湿润泥地上。顺着绳索看去,只见南酌手上一条绳索被绷紧,死死拉着。
蛮子们立刻转了目标,提刀朝南酌蜂拥而来。那绳索又被人一拉,另一头的蛮子“呃”了一声,两眼上翻到只剩了眼白,下一秒就被人用绳索抡圆了一圈,几个蛮子躲闪不得,险些被削下一手或一脚。
这会儿形式逆转,蒲察思凡也即刻叫停。见状,南酌拦在马匹离开的方向上,抬手缩回绳索。绳索另一头捆着的蛮子也被拖了回来,就丢在他脚边。
他面色平静,垂下袖子遮住手腕,对楚衡川道:“殿下先走吧,陛下那边肯定是需要人的。这边交给我,只求殿下能保我贱命一条不死。”
楚衡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追去。
弯刀都垂下了,其上鲜血滚落,在锋刃上留了痕迹。蒲察思凡一抹嘴边鲜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珍珠’?”
南酌笑了笑,道:“要杀的人跑了,金子孙不急,反而先来问我为什么知道‘珍珠’?”
蛮子们将南酌围在中间,弓腰挪步,圈子越缩越小,却不见他面色有何改变。
蒲察思凡目露凶光道:“即便你是知道了,你现在落在我手上,也只能一死!”
南酌却是勾唇,倒转刀柄将尖刀扎入了脚边蛮子心口,金戈交接声再次响起,他却在一片刀剑声中道:“金子孙是不甘心吧?不甘心打战输了,不甘心一个‘珍珠’让大族失去了筹码,不甘心你们族群颓废至此,更不甘心你的叔叔,完全是自愿入了齐狗贼窝。”
蒲察思凡握刀的手发出了“咔咔”几声,他面色阴沉,道:“是又如何,你们齐狗杀我族人破我营防,我们帮你们做事,却被反咬一口,逼得如今局面,你们死就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