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时节各处休沐,但度支的人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从家里揪回宫里算账。
谢绯宴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站在案几旁,抱臂在前,看着度支尚书抓耳挠腮。
案上摆了一摞摞的文书,度支尚书趴在书堆上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心里叫苦不堪。
恰巧此时有人从外面进来,此人身高八尺,面目凶狠,如雪地豺狼,一双虎眼透着锐气。度支尚书一见,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见到救星一般,抬眼期待的看着来者。
“啪”的一声,谢绯宴握着腰上佩剑砸到案几上,砸落了几本文书。她笑得灿烂,道:“尚书怎么不专心呢?这笔账可是要好好算的。你看他南暾也没用,他南暾也得还我钱。”
进来的人正是南暾。闻言,辅国大将军皱了皱眉,道:“谢夫人何至于此呢?这笔帐你若是觉得算不清,仔细算算就是了。我们西北域也不会欠钱不还。”
谢绯宴看向他,道:“有大将军这句话在,我可就放心了。您看如果有时间,就把前几年的账也还了吧?想来你们南家是不差钱的。”
南暾面色一僵,冷哼一声,转向度支尚书问道:“如何,可算清楚了?”
度支尚书可算得了个喘气功夫,连忙道:“快了快了,只是还有一笔是军需采买的账没有找到,不知道将军那边是不是还有记录没给到这。”
南暾眉头一皱,正要说这人查账不仔细,背后却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打断了里面的对话。
“暾伯,我给您带了账目......咦,谢夫人也在啊。”
青年比四年前要长高了不少,丰神俊朗,端的是富贵不做作,懂礼数知进退。谢绯宴见到他,神色不改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冷笑连连。
原因无他,这小子是和他那个奸臣老爹越来越像了!
南文殊似有所感,对着谢绯宴行礼的动作更为恭敬。他将一份卷轴递给南暾,解释道:“暾伯,昨天骞伯在家帮忙算账,小厮漏了一卷没有收进去箱子里,怕耽误事了,差我送过来。”
南家长辈对南文殊颇为赏识,评价极高,南暾也不例外,家中小辈里唯独对他极有耐心。他接过文书,扫了几眼,看向南文殊。
南文殊笑道:“暾伯放心吧,我父亲和骞伯都看过了,没问题的。”
闻言,南暾也不说什么了,将卷轴放在了案几上。
劈里啪啦的拨算盘声响起,度支尚书比刚刚打得还要卖力,仿佛下一秒就能从金库里拿出一笔黄金砸在地上一般。
谢绯宴低头去看南文殊拿来的卷轴,上面记了详细账目,还有一些新近的笔记,若按照南文殊的说法,新笔迹应当是他们南家昨天算账时写上去的。
账目也没什么问题,无非是军粮多少,刀剑几何,铠甲补给,诸如此类,找不出什么问题。
然而,度支尚书拨算盘的手却顿了顿,抬头正要说话,南文殊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南文殊和他爹南华是真的像,对着你微微一低头,嘴角勾起,仿佛随时就能将人反驳得体无完肤羞愧不已,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才好。他虽比南华温和一些,身上还带着些后生意气,却是真的大差不离。
度支尚书立时出了满背冷汗,端起杯子喝茶压惊,又不死心的偷瞄了一眼谢绯宴。
谢绯宴垂着眼,在想事情,接收到了那道贼兮兮的视线,她也抬头对着度支尚书笑,吓得他是一口水呛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小小的度支,却汇集了三尊大佛,可谓是流年大运。
定安王府一年到头安静如鸡,府里上下都和他们主子一个样,以致于总有人以为定安王府里人丁稀少冷清孤寂,实际上只是都不爱说话,专心干活。
今年年中收到西南域消息,谢绯宴说打算整个正月都留在京都,楚衡川就挖了几棵红梅种在府里,想着能让母亲赏梅。
却没料到谢绯宴来是来了,来的第一天就应诏入宫,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在府里安静坐会儿。
红梅开得盛,但花期就摆在那,用红梅做的糕点也放不久,没给到想给的人就只能让下人拿去分食,何其可惜。
好不容易等到谢绯宴一句“晚上回来吃饭”,定安王吩咐人做好了饭菜热好了酒,结果宫里又来喊人,留了楚衡川一个人和一大桌子菜相对无言。
初五上午,安静的定安王府来了一位有些聒噪的客人。
萧衡琅对定安王府了如指掌,闭着眼都能走完,递了帖书便径直往后院去了。
后院前还有个小院,布置简单,假山及墙高,一些怪石围城了花圃,种着几棵花树,都是好养活的。最惹眼还得是石板路左面的四棵梅花树,枝干细长却遒劲有力,红梅开满了,如繁星点缀枝头,格外好看。
地上的白雪还没化,碎玉般铺了一地,又有花瓣掉落其上,衬得花色更为鲜艳。
萧衡琅站了一会儿,伸手想折一枝,想了想还是作罢,蹲下身扫了几朵梅花握在掌心。
有人往他快速走了过来,萧衡琅站起身,景宸也刚好走到了他跟前。
他往景宸身后看了看,挑眉问道:“你们主子呢?”
景宸面露歉意,道:“回殿下,我们家王爷昨晚喝了酒,现在还没起。”
萧衡琅抬头看看天色,笑道:“你们殿下那个酒量,比我还厉害,怎么可能醉得这么厉害。别是他不想见我,找个借口吧?”
说完,他直接掠过景宸,抬腿往里走。景宸一连“诶”了好多声,见实在劝不动,只能赶快几步给楚衡川通风报信去了。
“扶山!起床了!”
雕花木门被“啪”一声推开,萧衡琅走进屋子后左右看了看,往右转过屏风去了。
楚衡川确实还在睡。这人拉了帘子遮住日光,床边还放着一个空碗,看样子是昨晚喝的什么汤。他人闷在被子里,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萧衡琅怕一巴掌下去给劈错了,就搬了张椅子坐在桌边,把桌上所有杯子翻了过来,倒上水。
他又从怀里掏了根细金簪,握着簪子在杯子上比划了几下。
然后,这位相貌堂堂的瑜王,在沉默的定安王的床前,叮叮当当的用水杯和簪子乱敲了一通。
他敲了好一会儿,被子里可算有了动静。这人正要手腕上加大力度,却见被子里飞来了一把扇子,直击面门。
萧衡琅抬起金簪一劈,那扇子顺着力道往外飞去,端着茶水进来的景宸忙往旁边一站,这才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