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认识自己,洪子泽似乎有些意外,正待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啊”了一声,将公文往腰上一塞,低头赶路去了。
一阵庄重的钟声飘入耳中,忽远忽近,听不真切,这是上朝时要敲的礼钟。南酌回头,果不其然,蒲察丹也不见了。
在宫门守卫当值,什么事情都能遇见,倒是也见怪不怪。南酌弯腰自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往回走去。
堂上,一派肃静。
萧承裕面色灰败,却在龙椅上坐得笔直。与往日不同,大殿一角没有设垂帘,康芊华今日竟是没有来垂帘听政。
众官员一一叙事,萧承裕或点头不语或惜字如金的回上几句。渐渐的上报节奏慢了,萧承裕扫过地下群臣,慢慢点名:“李尚书,洪司徒。”
李仁和洪子泽自队列中走出,走上前来。
大殿内说话,声音便会被往高拉,听着甚至有了些压力在其中,更何况萧承裕坐在高位。他问道:“康家领地一事,调查得如何了?”
李仁正要说话,洪子泽却抢先开口了:“回陛下,经调查,康家卖地劳民罪名属实,但也查明了其中蹊跷,主导卖地的是康家二子,大理寺寺正,康宏。康宏随康家众人到领地调查,原打算潜逃,后悔过,留下证词,自缢。这是在他身上找出来的证词,请陛下明鉴。”
闻言,堂上起了阵阵私语,李仁眉头微微皱起,压着声音问道:“洪大人,此事怎么没有同我说呢?”
洪子泽微微侧目,也压着声音:“我昨晚才从康家领地回到京都,来不及同你讲,实在抱歉。”
“不,这没关系,但是这......”
上面的萧承裕接过证词,一目十行,面色立刻沉了下来,私语声立刻停了下来。
洪子泽继续道:“回陛下,我等已将康家领地丈量完毕,登记在册,领地的百姓也拿回了自己的那份,准备开始耕种。只是我们还发现,康宏有同谋,乃是谢家二长老,谢常。谢常与康宏谋定,谢家负责做假账找卖家,康宏则负责带人到领地挑地,事后谢三康七分账。只是按照证词所言,康宏是将自己那份对半分账,一半入康家库,一半留在自己手中,谢常则是全部放入家族库中。”
当即,朝堂上掀起了喧然大浪,人人皆惊。李仁也被定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洪子泽背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不顾什么堂前仪态,上前来抓着他手臂,压着怒火问道:“洪大人,怎么一下多了这么多事?明明你写回来的信不是这么说的。”
洪子泽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其冷静,叹了口气道:“李尚书,这非我本愿。你向来知道,我不会也不愿说假话掩饰,这些都是真的,也是我们报了公文回京都才发现康宏自缢,才找到了这份证词,实在是来不及啊......”
“可是这......!”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到上头“啪”的一声,是纸张被甩到桌子上的声音,却响彻了整座大殿。当即人人噤若寒蝉,在底下跪倒了一片。李仁一咬牙,只得跟着跪下。
“谢家,康家两位家主可在。”萧承裕冷冷的扫视过去,面色十分难看。
康家家主膝行出列,不可遏制的颤抖着。众人左等右等,始终只见他一人,均暗叫不妙。
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常善悄悄上前,俯下身轻声道:“陛下,谢家二长老正月离世,因无子无妻,谢家家主正在替他守灵,已有一段时间未来上朝。”
萧承裕眯了眯眼,呼出一口气,道:“宣谢家家主。”
“喏。宣——谢家家主——!”
门外的守卫喝了一声,震天动地,踏着整齐的步伐离去了。
京都西,谢家宅邸。
谢家一如既往,若是真要说右什么不同,大抵就是更破旧了。灵幡白布一挂,更显凄凉悲哀。
谢绯宴在及笄时便离开了谢家,与家中联系极少,或者应该说,谢家对外似乎也不承认这位女儿。更别提她的孩子,楚衡川了。
虽说如此,母子二人还是按照形制换了素服,由下人引着进了灵堂,在角落里安静的低头坐着。
门外有下人走动的声响,这是休息时间到了。一屋子的人轻轻说着话,相互搀扶着要站起来,却听那跪在最前的长者缓缓说了一声“且慢”,众人的动作都停了。
楚衡川扶着谢绯宴手臂,闻言也转头看向了这人,谢家家主,谢桓,谢绯宴的生父,他的外祖。
灵堂中的人都是谢家人,他扫视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的女人,他的女儿,谢绯宴身上。
长久的沉默让人慢慢回过劲来,不约而同的转过脸来,看向了角落。
几十双眼睛慢慢的看向自己,这场面怎么说怎么可怕。楚衡川后背不住地发麻,面上神色却淡定,换成半跪姿势守在了母亲身旁,挡住了一些目光。
而此时,谢绯宴终于抬起眼,淡淡的看向了谢桓。
“谢家主,您这是?”
生分至极也淡漠至极,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隔了无数道大河,河中翻涌着的是无数个日夜的对抗。
谢桓轻轻一笑,站直身,道:“诸位,人事无常,常弟仙逝,悲痛万分。我,难保会不会也在某一日,同常弟一般的结果。”
灵堂里响起窃窃私语,和谢桓的话一起,绕在了母子二人耳边。楚衡川皱了皱眉,又往前挡了挡,却被谢绯宴按住了肩膀。他转头,看到母亲慢慢站起了身。
谢桓见她有动作了,面上笑意更深,继续道:“开门见山,我想将这家主之位,传给我的女儿,谢绯宴。”
楚衡川不可置信的微微睁大双眼,一手按住了腰间佩剑剑柄。
“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