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绯宴与家族不和,这一事人尽皆知。说法种种,议论纷纷,谢绯宴本人和谢家也从未回应过,任由外界猜测。
此时灵堂上的声音越来越多,楚衡川皱眉,听得有点头疼。
“好歹是谢家女儿,怎么这般无情呢?当年不过是家主气急攻心,她倒好,说走就走。”
“人家为什么能走?还不是因为傍上了楚将军?若是没有前定安王,哪来她谢绯宴今日功名!”
“谢家如今是没落了,要我说,和她这天煞孤星也离不开干系!生她养她,在外面野了这么久,她凭什么不回来收拾烂摊子?”
楚衡川不动,静静听着,先是怒火攻心再到瞠目结舌,最后给气笑了,险些没绷住嘴角。
碎嘴子聚在一堂,比戏台上的角儿还会演。谢家哪天真没了也不愁,搭个草台班子往上面一坐,几个人一开口,就是一出戏。
谢绯宴将儿子拉起来,神色淡漠,丝毫没有被影响。她道:“今日我只是应邀而来,给谢二长老上柱香,家主可没有和我说过什么接替家主之位的事。谢家还有许多子女,谢家主还请收回成命吧。况且,”她话锋一转,眸中似有寒光闪烁,“好歹也是个大家,却如此草率,儿戏般将家主之位传出去?说出去不怕外人笑掉大牙么?”
未等谢家众人开口反驳,却见那谢桓起身,向这边走来,两侧的人自动避让,给他开了一条路。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当场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他在谢绯宴面前站定,“咚”的一声,直直的跪下了!
灵堂内一片哗然,许多人涌上来要将他扶起,谢桓看着是个四肢不勤的人,此时却在一片推搡呼喊中跪得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他低着头,道:“绯宴,当年是我错怪于你,只是如今,谢家真的需要你回来。”
四下逐渐安静,沉默如潮水一般涌入灵堂,冲刷着每一个人的心底。
但这沉默太过诡异了,诡异到让人觉得不对劲,所以谢桓抬起了头,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谢绯宴,而是一身素服,自上而下看着他的定安王,楚衡川。五珠亲王的腰牌坠在他腰间,其上的兽首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外露,似乎随时都会吞没居心叵测之人。
在谢桓跪下的那一刻,楚衡川就已经反应过来,迅速将谢绯宴推到身后,而他则站到了前面。
就连谢绯宴都没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双眼。
定安王年轻有为,待人和善,这话不假,但甚少有人能见到他这般模样。青年眉宇间浮上了厉色,双目泛冷,如千万寒刀迸射,堪堪停在了面前众人脖子上,令人不寒而栗。
他弹去袖口灰尘,开口道:“本王竟是不知,这是场鸿门宴。”
一滴冷汗自谢桓额角流下,滴在了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水痕。他强自镇定,道:“还请殿下原谅。只是,绯宴离家多年,老夫去信无数却不得一声回应,无奈之下只能借着兄长去世之名,求她回来一趟。”
他也是慌了,一下就叫起了尊称。
谢绯宴一声嗤笑,对外叫道:“景狸,进来。”
一身黑衣,束发整齐的景狸大踏步而来,进来了也当乌泱泱的一群人看不见,对谢绯宴躬身道:“夫人,景狸在。”
“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信件公文都要经你手,我问你,你可有私藏谢家给我的信?方才谢家家主说来信无数,若是被你拦下了,本域主定当按律责罚。”
景狸立刻单膝跪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坚定道:“回域主,景狸敢以人头担保没有私藏谢家来信,谢家来信经我手的只有两封,一封求钱一封讣告,均交到了域主手中,还望域主明察。也请谢家主再三思考,莫要毁人清白。”
谢桓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而此时,也出现了别的声音。
“这谢家怎么回事,来他们家帮忙还得看一出戏吗?”
“真是好笑啊,说得自己有多关注女儿,不过是丢在外边不管不问罢了,这也说得出口。”
“谢家当绝啊。”
今日来灵堂的不仅有本家人,还有不少别的大家。方才中场休息已打算告辞,突发变故才又坐下看戏,见这走向逐渐荒唐,是要不耐烦了。
谢桓恐怕是打算激起声势,让谢绯宴难堪而答应他,却不想事与愿违,被自己安排好的射了一箭。他一咬牙,扑过来要抱谢绯宴的腿,却被楚衡川挡住了,下巴磕在了他的剑鞘上。他便一把抱住了楚衡川,双眼通红,目中流泪,双唇颤抖道:“殿下!绯宴!当老夫求你们了!如今谢家大难临头,也唯有绯宴可以救谢家了!谢家还不能死啊!”
在场的人都震惊住了,一直护在谢桓身边的几个人也张着手臂愣在了原地,像滞留在空中的母鸡,看着颇为滑稽。
谢家重纲常伦理,三岁小儿若有半分不敬,生母生父都要被严厉苛责。但就是在这样的谢家,谢桓不顾任何体面,又是跪下又是抱腿的求着谢绯宴接手家主之位。
谢绯宴无意与他纠缠,眉头微皱着,将手搭在了儿子肩膀上。她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一阵兵荒马乱,扭头一看,竟是来了一队禁军!
还在看戏的大家立刻坐不住了,腾的一下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似乎随时打算告辞。客人如此,更别提谢家人了,惊疑不定,声声催问,小小灵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禁军前站着一个小宦官,楚衡川眯了眯眼,认出来那是常善。
常善目视前方,恭敬道:“陛下有旨,宣谢家家主,即刻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