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蛴螬?”严绍眼中带着些疑惑,“这可是仙师们对这虫子的称呼?我们灵州人都称这东西为‘地蚕’。”
“也可称作‘地蚕’。”
乔元与严绍同时说道。
蛴螬有很多别名,但最为出名的便是地蚕,乔元也是听到严绍反问,才反应过来。
严绍闻言,心里头放轻松了些,看来这这回请来的人,倒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浪得虚名,指着这些地蚕说是蛆虫。
乔元将扒着蛴螬的菜叶重新放回地上,蛴螬一触碰到松软的泥土,便用三对腿扒开缝隙,重新钻了回去。
她转而向严绍问道:“严员外请我们来,便是为了除去这地蚕?”
严绍道:“正是。”
“敢问虫害约有多大范围?”
“我家地里全害了。”
乔元闻言,迈向田埂上的脚步一顿,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严绍,“你是说,你家这么多亩地里,全是地蚕?”
“是。”
乔元立即转身,往深处的田地走去。
她边走边看,严家田地种的菜,无一例外都有被虫啃咬过的痕迹。为了判断是否是蛴螬独咬的,乔元蹲下看了好几处菜株,这些菜的根部,无一例外都有被啃咬过后的痕迹。
蛴螬多藏于地下,昼伏夜出,喜食植物根茎。它是金龟子幼虫,完全变态后就会成为金龟子。地里有这么多蛴螬存在,就意味着这个地方在六月后将满天都是金龟子。
乔元回到严绍所在处,口吻很是严厉,“严员外,你家地在种这些菜前,种的是什么?”
“是麦子。”严绍答道。
“再之前呢?”
“是菜。”
按理说有一定的轮作情况,不应该有这么多的蛴螬。而且乔元观察过,附近不近山林,不会有这么庞大的金龟子族群存在。
乔元又问道:“那种麦子的时候,可有见过地蚕。”
“没有,就是今年,不知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了。”话到此处,严绍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了起来。
“今年刚开春,佃了我家田地的农户便来说,这地里出现了地蚕。我急忙去看,这地蚕先是在一处地里出现了,我怕地蚕影响收成,马上差人下去抓了。谁料没过几天,不知怎的,只要是我家的地,到处都是地蚕。”
严绍提及此处,满是心焦,他接着道:“现如今,佃农们说我家地有问题,一个个都闹到里正那儿去,非要我免上一年地租才肯罢休。我严绍没什么本事,不过是靠着祖上的薄产过日子,若是佃农们不交地租,我一家十几口人,可怎么活。”
他弯腰同乔元和江稷二人行了个大礼,“二位仙师,还请你们帮帮在下罢。只要能除去这虫害,届时我严绍定有大礼奉上。”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江稷,突然开口道:“我们可是天耕仙人的弟子,岂会贪恋这些俗物。”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严绍急忙改口,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本来还沉浸在昆虫世界里的乔元,一听这话,眉眼一皱,瞥了江稷一眼。
你巡检使自是不稀罕,她可是稀罕的。
这严绍一看便是个有钱的乡绅,帮他治好蛴螬虫害,定能得不少银锭。
有了这些钱,乔家也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站在高处的江稷自然看到了乔元的眼神,这姑娘初见他的时候,还装成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如今是相处,倒是愈发懒得藏事儿了。
他唇角一勾,对着乔元笑道:“此事不难,我师妹一人便可解决。师妹,可是如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在地里矮人一截的乔元没好气道:“是,师兄。”。
严绍自是没见到二人的眉眼官司,见仙师能答应下来,他喜出望外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若是有什么需要小人帮忙的,仙师吩咐便是。”
方才被江稷一打断,乔元险些忘了正事。
灵州不像乔元所在的郢州害过旱灾,一般来说,气候没有极端变化的情况下,昆虫的数量是不会骤然增多减少的。
可现如今,地里却无端出现这么多蛴螬,这事儿很不寻常。
现在线索不多,乔元只能先从蛴螬身上找原因。
乔元对严绍道:“严员外,烦请你派人抓些地蚕给我。不过这事儿有些麻烦,我不要一块地上的地蚕,我需要你派人去每一亩地上的东西两端,分别抓一条地蚕给我。”
严绍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但只要能帮他除虫,这点子要求也不难,他马上应道:“仙师稍后,我这便派人去抓地蚕回来。”
严绍家的地产很是广阔,乔元粗看便有几十亩,抓地蚕又要费些功夫。严绍便先带着两人回府,打算等地蚕抓齐了再交给乔元。
回府的路上,乔元细细打量着严家所在涌泉村的各户农田,一连看了几家,这地里种的竟都是青菜。
难不成这涌泉村的菜,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物产?
乔元心头存了些疑惑。
回到严家,早上来接他们的少年已经立在门口了,一见他们回来,便笑道:“爹,二位仙师,你们回来了。”
这回来的仙师比之前的有本事多了,严绍的心情同样好了不少,他与乔元二人介绍道:“早上匆忙,还未来得及同仙师介绍,这位是我家二郎,唤作元向。”
严元向同乔元二人行了一礼道:“此番虫害,多谢二位仙师鼎力相助。”
倒是个知礼的好少年。
乔元二人在严家休息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飧十分。严绍在正厅设宴款待,他们夫妻和严元向作陪,一桌饭食鸡鸭鱼肉皆由,比在客舍吃的还好些。
吃饱回屋的乔元,看着包袱里满登登的馍馍,一时颇有些惆怅。
这一路上,除了开头那天早上吃了周素蒸的馍馍,剩下的到现在愣是没吃掉一个。
将包裹散出来透透气,闻着馍馍上淡淡的粟米香味,乔元觉得自己似是有些想家了。
不过这份情绪没留存太久,午飧才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仆役来知会乔元,说她要的地蚕已经准备好了。
乔元将包裹重新收拾好,跟着仆役来到了离主院稍远些的一间房里。
房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侧边放着一套桌椅,桌椅做工算不上精细,应该是临时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
在桌脚侧边,则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竹篓,想来里面应该都是蛴螬了。
房间里没有趁手的研究工具,乔元想了想,托仆役给她拿些竹签来。
这儿离厨房很近,仆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拿着大把的竹签回来,交到了乔元手上。
见仆役拿完竹签后,依旧侍立一旁不曾离开,乔元便知晓严绍看来还是对他们的能力有所怀疑。
乔元面上不显,专注眼前,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篓的盖子,开始观察起竹篓里的蛴螬。
一掀开盖子,便见几十条蛴螬在里头里扭作一团,蛴螬大都呈乳白色,一条条蜷曲在一起,环节上的一个个小点像是一只只小眼睛,在不断地左右蠕动。这样富有冲击力的画面,不论是谁看到,都会有些作呕。
侍立在她身旁的仆役几乎是在看到竹篓内情景的瞬间,便捂嘴狂奔了出去。
乔元丝毫不受影响,她用竹签在蛴螬堆里剔出一条较小些的蛴螬,将它用竹签定住,开始观察起它的各项表征。
一共六十四条蛴螬,乔元花了两个时辰才仔细观察完毕。在这之后,她又花了半个时辰,一条一条核对过去。
这六十四条蛴螬,无一例外,都是铜绿丽金龟的幼虫。
在自然条件下,一个区域的金龟子类型通常会有几种到几十种不等,绝对不会出现只有一种类型金龟子的极端情况。
研究到此处,乔元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严家的蛴螬害有问题。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门被敲响。
乔元抬头一看,是江稷。
江稷本是想来看看乔元进展如何的,待他看清屋内画面,饶是见多识广如他,都微微有些愣神。
屋内只乔元一人坐着,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六十四条蛴螬,这些蛴螬被乔元用两根竹签定在一起,有些尚有余力的,还在前后凸动。房间里没有开窗,木桌上各处都残留着一些粘稠的不明液体,一股熏人的味道直冲他的鼻腔。
江稷稳了稳身形,才面不改色的踏入屋内,问向乔元,“可有何发现?”
正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乔元,丝毫不觉这样的场面有何不妥。见江稷开口,她压低声音答道:“严家的虫害有问题,这事儿怕没有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
江稷倒是没想到,乔元屋内研究了一下午虫子,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刚想再问,便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
“二位仙师,如何了?”是严绍。
他刚站到门口,便见到了乔元桌上这堪称凶残的一幕。严绍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六十四条蛴螬全是同一类别,这事儿太过不寻常。
见严绍来了,乔元计上心头,假意怒道:“严员外,你来的正好,你莫不是诓我,这些地蚕当真是在每亩地上的东西两角抓的吗?”
严绍一听,急道:“仙师莫气,这地蚕当真是我按着您的意思抓的。怕下头的那些仆役偷懒,我还特地派了管家前去管束,管家是我严家用老了的人,必不会错的。”
听严绍说的这么肯定,乔元一时蹙眉。如果确定没有抓错的话,那这蛴螬虫害有问题,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见乔元面容严肃,严绍试探道:“敢问仙师,可是这些地蚕有什么问题。”
乔元端起架子答道:“自是有的,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我如今能做的,便是设法帮你驱除这虫害。”
江稷生怕乔元一股脑儿将那些疑虑都说了出去,他都已经想好怎么在关键节点打岔了。却见她这么机灵,还会用天机来做掩饰,江稷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向乔元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欣赏。
严绍一听这地蚕果真有问题,脸上骤然没了血色,“仙师,烦请仙师指点迷津,救救我家罢。”
乔元没想到严绍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她忙道:“严员外莫急,这事儿倒是不难,你且去多买些茶麸回来,记住,这茶麸越新越好。除此之外,我还要几口大缸,和一包石灰。”
严绍闻言,忙不迭点头,马上出门便吩咐人去采买。
严绍一走,房内便又剩下了乔元同江稷二人。
江稷靠近她身侧,轻道:“此事怕是不简单,你只管除虫害便是,剩下的交由我来。”
乔元一听,便知这剩下的指的是什么,她点头,“那便拜托了。”